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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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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姣原先松弛的心弦突然绷紧了,原因是傍晚从韩珠口里得知新来的画工中有不少女的。当时淳于姣在后院食堂提前吃了晚饭,打算借出去游玩之机与范骊见见面,牵着马行至闺房小院的月门时,淳于彪和韩珠一前一后回来了。淳于彪用慈爱的眼神望着淳于姣,和蔼地问:“吃饭了吗?”

淳于姣说:“吃啦,大师傅也正在给你们做饭着呢。”

淳于彪说:“哦,别走远了,记得早点回来。”

淳于姣点点头说:“知道了,您放心吧。”

淳于彪望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径直朝后院走去。韩珠见了淳于姣,早已两眼放光,停下脚步,像验货似的从头到脚打量着淳于姣,最后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等淳于彪进了后院的小门,笑嘻嘻的说:“人们都说她貌若天仙,可是在我韩珠的眼里,你是举世无双。”

要在平时,淳于姣一定要么板着面孔,懒得搭理,要么横眉竖眼呛上一两句,扬长而去。可是现在,这句话触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她一反常态,好奇地盯着韩珠的眼睛,问:“什么?她……?她是谁?”

韩珠故作不屑的说:“就是那个叫姜淑瑶的后朝人。”

“……后朝人?”

淳于姣仍听得迷迷糊糊。韩珠说:“对,女画工,后朝人士,下午来的。”

淳于姣如梦方醒:“哦……”停顿了下,接着问:“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韩珠说:“还有,一共来了三十多个女子,嘿,一个个穿着粗布衣衫,一看就是些草民百姓出身。那个后朝人穿的什么衣服、做的什么发型?稀奇古怪的!”

淳于姣愀然色变,说声“知道啦”,转身便走,也不去警戒道一带了,急不可耐地催马直奔劳工食宿区。快到的时候,她将马拴在路旁的拴马桩上,步行来到一处栅门口。守门的兵士似乎和她很熟悉,笑嘻嘻的说:“淳于小姐幸会!”

淳于姣却并不认识他,回敬道:“幸会!……听说又来了不少女画工?”

兵士说:“是啊,她们住在前面那个院子里。”

淳于姣应了一声,朝前面的栅门走去,守门兵士同样认识她的样子,望着她只笑不说话。淳于姣走上前,笑容可掬的问:“请问,新来的女画工就住在这儿?”

守门兵士疑惑地看着她,沉吟着说:“对,就住在这儿。”

淳于姣瞥瞥栅门,见栅门紧闭,没好意思让兵士打开,蹭上前,立在门前朝里张望,只见屋前的通道里人影幢幢,人声嘈杂,因落日西沉多时,光线暗淡,人影有些模糊。离栅门较近的屋子,女工们出出进进,身影较为清晰,她仔细地观察她们,似乎都相貌平平、身材有些臃肿。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未发现有个穿着奇特服装、留着奇特发型的女子,有心进去直接找,又觉得不合适,揣着不安的心离去了。她打算翌日一早再来。当晚淳于姣失眠了,直到卯时才昏昏沉沉睡去。睡梦中她和范骊在净水弯附近的鱼池陂上散步说话,一面欣赏着水边的花草树木和水中的游鱼,聊着聊着范骊就不言声了,扭头朝池水凝神呆望起来,淳于姣也跟着往那面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叶小舟,舟上立着一尊武士陶俑,高大挺直,甚是威武。陶俑旁有个女画工,她一手握着画笔,一手托着瓷碟,凝神静气盯着范骊,颜料从碟中滴滴沥沥洒落着。女子面若桃花,嘴若樱桃,身材婀娜,含情的双眸秋波频频。淳于姣顿生妒意,伸手搡了一下范骊,嘟嚷:“看什么呀?”

谁知范骊好像一尊陶俑,毫无反应,仍痴痴呆呆地看着对方。女子凝望着范骊,突然微笑着朝他点了下头。范骊的眼都直了,不防一脚踩空,身子一斜掉进水里,淳于姣惊叫一声:“范兄!”

只见范骊在水里挣扎着,身体渐渐下沉,片刻之间水面上只剩下一颗脑袋。淳于姣又吓又急,跺着脚声嘶力竭喊起来:“救命啊!快救命啊——”……将自己喊醒了。昨晚观察女画工未成,淳于姣于心不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匆匆忙忙出发了。刚到女工宿舍栅门口,恰好画工们列队而出,女画工们专门列着一队,跟在从另一个栅门出来的男画工们后面。淳于姣用心盯着从视线里滑过的每一个身影、每一张面孔,伍里仅有两个容貌算得上姣好、且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子,但并没有韩珠所说的后朝人,难道他在胡说八道?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只顾注视着画工,没注意到另外一个人——范骊。范骊正骑着雪云马,立在前面不远的陵园新建的仆工寝室的墙角旁,全神贯注地盯着画工队伍。这时,他似乎发现了淳于姣,慌里慌张催马离去。范骊警戒道上巡查了一个多时辰,行至彩画区附近,看到一溜空荡荡的马拉车驶出大门,忽然想起在花篱墙旁遇上从后朝来的女画工,姜淑瑶的靓影立马跃然眼前。因又热又渴,原打算再巡查一会,提前回将军署喝水歇息,遂改变了主意,抄近路催马直奔劳工食宿区。他将马拴在军马草料场的拴马桩上,徒步过去,一面想起昨天晚上在督察署司马昊训示的话。昨晚司马昊突然将淳于彪、范骊、韩珠及后勤主管招到督察署,又将李丞相的手谕郑重其事地宣读了一回,并声色俱厉的训示了一番,主要意思不外乎:又增加了女画工,要加强警备,严防男劳工骚扰女画工,杜绝发生男女之事,扰乱施工、玷污皇陵的圣洁,违者,一经抓住严惩不贷。同时要监督好麾下的官兵、工程技术和后勤人员,官兵、工程技术和后勤人员如有违者发落到工地与劳工一起参加重体力劳动,女工违者施酷刑惩治,对情形恶劣者、屡教不改者可先暂后奏。末了,对他们这些主管提出了冠冕堂皇的戒律,什么洁身自好、做好典范、凡事低调、不可过分张扬、对不给他些面子的人同样以律惩处等等。第一批画工是前不久招来的,当时司马昊发现其中有五十三个女的,竟突发奇想,奏请朝廷将男劳工统统阉割,自然未获得准奏,只拿到了李丞相如何严管严控发生男女之事的手谕,司马昊同样视作尚方宝剑。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命范骊、淳于彪将远离男劳工住宿区的军营宿舍腾出一些房子,专门用于女工住宿,并另立女工食堂,不仅如此,还命工程部的人员让女工和男工分开干活,将男女彻底隔绝了。淳于彪、范骊、韩珠三人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司马昊咋咋呼呼的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逢场作戏,因为这事追究了是个事,不追究什么事都不是。事实也确实如此,司马昊最看重的是按期限把陵园建造好,向朝廷圆满交差,以求日后加官进禄,况且淳于彪、范骊、韩珠三人主管着工程进度质量和警备这些关键事务,淳于、范二人又是将军级人物,他不想让他们因此有消极情绪。这里天高皇帝远,李丞相一年来不了几次,只要司马昊不上奏,消息一直圈在花篱墙内的工地。范骊虽也不害怕,却也想尽量假装清白,避免让司马昊及督察们看见。他在司马昊的印象里,一向严谨、敬业、吃苦、自律,几乎完美无缺,他要把这个形象一直保持下去。因心虚,他边走边频频环顾四围,有点像即将行窃的盗贼。转过军营食堂的墙角,眼前人影幢幢,新来的女画工们正三三两两进入宿舍栅门,她们有的手里拎着刚洗过的衣物,有的端着大木盆,盆里放着一堆东西。范骊搜寻着姜淑瑶的身影,远远地看到姜淑瑶和杨爽各端一只木盆闪进前面那个栅门里,激动得竟生出些许紧张感,心跳也加快了速度,疾步尾随过去。守门兵见范骊过来,调整了下站姿,笑吟吟的叫了声:“范将军幸会!”

范骊点头应了一声,说:“本将军进去巡查巡查。”

警觉地东张西望一番,确认没有司马昊和督察们,才大步流星撵了上去。宿舍前的通道里,女画工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着,不少人在挽绳子,有的往绳子上搭挂衣物,地上散布着不少大木盆。姜淑瑶和杨爽将木盆放在地上,擦着汗,喘息着,范骊近前,望着姜淑瑶汗涔涔的面庞,搭讪说:“二位辛苦了。”

姜淑瑶立马认出了范骊,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范将军……”只叫出名字,没了下文,一时不知说什么。杨爽笑容可掬地望着范骊,问:“您忙哪?”

范骊瞥瞥杨爽,说:“过来看看你们安顿好了没。”

将目光转向姜淑瑶:“净水弯好找吧?”

贼亮的目光十分活跃。姜淑瑶说:“可好找了,一条路,直通那里。”

仰望着范骊,与对方的眼睛对视着,片刻,接着扫视对方高大宽阔结实的身躯,在本朝时,她曾接触过的男生,没有一个像与范骊接触这么来电。杨爽见范骊只在意姜淑瑶,受了冷落,板起面孔回屋去了。范骊瞥瞥杨爽,面部滑过一丝笑意,凝望着姜淑瑶,恭维说:“听说你的画艺很非凡?”

说着急忙转身望望宿舍出口处的栅门,样子有些惶惶不安。姜淑瑶没在意范骊的异常表现,笑了笑,谦虚的说:“过奖了,朝代不一样,绘画风格各有千秋,你们大秦的绘画也有自己的特色呢。”

范骊说:“我朝的绘画重于装饰性、实用性,……据说你画出的人物肖像更逼真,还是你朝的画法先进嘛。”

姜淑瑶听了心里舒坦,自豪起来:“时代在不断进步,这是自然的啦。”

范骊兴奋起来,讨好说:“工程完工了,我们可以举荐你做大秦的画师,将你朝的画艺传授给我朝的画工。”

姜淑瑶高兴的说:“啊啊,咱两真是不谋而合,这正是我早就有的心愿。艺术无朝界,我愿做绘画艺术的传播人!”

注意到范骊又神情不安地瞥了瞥朝栅门口,很诧异:“你有什么事吗?”

范骊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着:“没……没事,……没什么的。”

姜淑瑶“哦”了一声,将信将疑。这时,杨爽手里拎着麻绳出来,拉着脸瞥瞥他两,仰头望着屋檐发呆。范骊立马明白她要干什么,说:“我帮忙给你们挽绳子吧。”

杨爽板着的面皮立马松弛,笑嘻嘻的说:“多谢范将军。”

将绳子递给范骊。宿舍的檐下有事先安装好的大钉子,对面栽着一溜木柱,这是专门为劳工搭晒衣物配备的。范骊个子高,轻而易举就把绳子挽好了。此时他感觉口渴的要命,又惦记着夜晚的巡查,想早早回去吃晚饭,磨蹭了片刻便想告辞,恋恋不舍地望着姜淑瑶:“警务繁忙,我得告辞了。日后有什么忙需要帮,本将军乐意为你们效劳。”

姜淑瑶心里早已春暖花开,感动地说:“多谢将军热心!”

凝望着范骊高大的背影,竟心生失落。两人的表现杨爽看在眼里,原先心怀的羡慕,立马转化为妒意,拉着脸,看都不看范骊一眼,从木盆里抓起一件衣服,使劲往绳子上一扔,嘟嚷道:“也不看看我们的个子,挽这么高!”

姜淑瑶瞥瞥杨爽,偷笑了笑。夕阳的余辉洒满陵园工地的时候,淳于彪来到了新建的军马圈。他将枣红马拴在木桩上,信步朝附近的画工住宿区走去。最后一批画工的到来,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在路上遇到的两个女画工年轻又漂亮,尤其后朝人姜淑瑶年轻貌美、文静优雅、画艺非凡的印象始终铭刻心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使他迫不及待地想再见见她。动身之前,他特意换上一套刚洗过的一尘不染的衣服,并将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颌、腮帮子变得宝蓝光亮。这位将军虽有妻室,只因军务繁忙,别说娶个三妻四妾,就是与原配的夫人也是聚少离多。尽管他性格刚强,以事业为重,从不沉湎于儿女私情,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渴望得到异性的温存照顾,是天性使然。他边走边想,自己是堂堂大将军,大半辈子戎马倥偬,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在朝野功高望重,是功成名就之人。如今年至半百,告老还乡为时不远,身负朝廷的重任也即将完成,物色一方年轻貌美的小妾也不为过。想着的时候,不觉已近女画工宿舍的入口,忽然发现前面有个魁伟的身影从栅门晃悠出来,身影很眼熟,他不由得驻足盯着身影,身影折转,背对着他朝前走去。他当即断定是范骊,心“咯噔”一下,暗忖:这小子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盯着越来越小的身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来到栅门口。守门兵士虽不在他麾下,也同样礼貌地问候:“淳于将军幸会!”

淳于彪说:“幸会。”

接着问:“刚才出去的人是谁?”

兵士说:“是范将军。”

淳于彪嗯了一声,再顾不得与兵士搭话,疾步进门,大步流星的朝里走去,神色显得有些慌里慌张,仿佛无法确定姜淑瑶是不是已经被范骊抢走了,急着去看个究竟。屋前的通道里人影憧憧,麻绳纵横交错,不少绳子上挂着湿漉漉的衣物,有的画工正在往绳子上搭着衣物。他昂首阔步走进通道,有的人似乎认出他来了,原先叽叽咕咕说着话,立刻闭嘴矜持起来,有的人竟吓得急忙躲开。因通道垂挂的衣物横七竖八,他不得不弯下腰、低下头、侧转身躲避着,一边穿行,一边观察着她们,像验货似的扫视着她们的面容,但已经走完通道的一半了,仍没碰上路遇后朝那个美少女,他自然无兴趣跟她们这些毫无吸引力的人搭话。隔着一块湿淋淋的被单,突然听到一声脆脆响响的笑,他一弯腰钻了过去。不远处,姜淑瑶正和杨爽往绳子上搭一块被套,绳子挽得高,上面的被套皱皱巴巴的,姜淑瑶正抱起杨爽让她往展阔了弄,她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却抱起的高度不足,杨爽的手抖抖索索显得力不从心。姜淑瑶喘息着说:“快点,不行了!不行了!”

杨爽说:“再坚持坚持。”

话音未落,姜淑瑶已两臂松开,杨爽的脚落在地上。杨爽望望上面还未捋展的东西,沮丧地说:“咳,我再抱起你搭吧!”

“哈哈,师傅们,不必那样费劲了,本将军帮忙如何?”

淳于彪浑厚的嗓音一落,人已走上前来。两人怔怔地望着来人,看到一张自带严厉的凶巴巴的面孔,一时有些恐慌。淳于彪冷峻的面容浮着浅浅的笑意,打量着姜淑瑶,突然眼睛一亮:“记得吗?……咱们是第三次见面了!”

姜淑瑶镇定起来,面带微笑望着淳于彪,也认出了他:“您是淳于将军,您让我画过肖像,您曾经制服过受惊的马!”

杨爽见姜淑瑶精神有所放松,也胆大了些,脱口说:“您真是个骁勇无畏的大英雄!”

淳于彪的笑意倏然消失,板着面孔说:“那天你们的确很危险。”

瞥瞥杨爽,将目光移向姜淑瑶,停在她因费力而灿若桃花般的面部上,姜淑瑶被盯得拘谨起来,有意避开淳于彪的目光。淳于彪瞥瞥绳子上的被套,展开两只大手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将军的手很干净。”

说着伸手将皱巴巴的地方揪展,看到木盆里还有一团别的东西,索性一件一件地帮她们搭在绳子上。姜淑瑶心存感激地说:“谢谢淳于将军帮忙了!”

杨爽也立马道谢:“多谢您了!”

淳于彪说:“咱们都来这里为朝廷效劳,往后就要朝夕相处了,不必客气。”

凝望着姜淑瑶,尽力压低嗓门,并将语气变得温暖柔和些,显得十分的友善,往日冷峻的神情荡然无存。姜淑瑶想着凌乱的屋子需要好好收拾收拾,且对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没什么兴趣,便拎起木盆,面朝淳于彪毕恭毕敬地弯了下腰,说:“谢谢您,俺们要回去收拾屋子啦。”

杨爽似乎还想跟淳于彪聊一会,迟迟不肯挪脚,打量着淳于彪,笑嘻嘻的说了句“将军大人再会”,才跟在姜淑瑶身后。淳于彪望着她两的背影,嘱咐道:“快要吃晚饭了,你们吃好,晚上睡好,明天就要出工干活呢。”

姜淑瑶回首道:“多谢将军大人关怀!”

杨爽笑嘻嘻地重复着姜淑瑶的话:“多谢将军大人关怀!”

淳于彪紧跟在两人的身后,到了屋门前才停住脚,痴痴地盯着姜淑瑶的背影,心动、喜悦、爱恋、失落,各种情绪袭上心头,当姜淑瑶闪身进屋时,忽然想起他的肖像画,忙喊:“等一等!”

姜淑瑶停在门口,转回身怔怔地望着淳于彪。淳于彪说:“给我画的像还在吗?”

姜淑瑶精神有所放松,说:“在呢。”

淳于彪说:“我有意珍藏此画,请画师馈赠与我,望成全奢愿。”

趋前,目光暖暖的望着姜淑瑶。“行啊。”

姜淑瑶说着进屋取出画像,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淳于彪。淳于彪似乎有些激动,竟躬身抱拳作揖,“多谢!”

双手接了画像。姜淑瑶说:“不客气。”

淳于彪说声“多谢”,将画像揣进怀里,喜滋滋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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