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肃静。程方一身靛蓝和服，挺胸而立，扫视全场，用眼光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聚焦过来。“请寨主！”

“稀里哗啦”一阵响，场上姿势各异。木梨山的人全部起立，看向上位；坂下助兵卫盘腿而坐，双手握拳撑地，身子低伏；其余人则是跪伏在地，脸都快贴着地面了。木梨堪兵卫从侧室出来，走到上位站定，他身上甲具未换，外罩一件粗布黑羽织，气色淡然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礼，坐！”

随后安坐。木梨山子弟神采飞扬，率先盘腿落座，接着坂下助兵卫和藤六坐直起了身子，藤六杵了一下小元太，小元太坐定又杵了下位的几名小队长。厅内的都坐直了，厅外的仍然匍匐在地，程方咳了一声，下面窸窸窣窣一阵，总算纷纷坐直了。堪兵卫点了点头，程方会意，说道:“今日在主公带领下，诸位令行禁止，奋勇杀敌，方才取得大胜。现兑现承诺，奖赏战功。”

程方打开手中木盒，取出一张黄纸，唤道:“小元太！”

小元太一听，忙从坐上起来，低头跪到正中，心中激动又期待。“欠银二两又八十文，田三亩。”

“啊？”

小文太惊讶地抬起头来，坂下砦的人一下子都慌了，因为他们几乎都有不少欠债在原城主手里。程方对他笑了笑，手指一松，欠条飘飘袅袅落到了地上的火盆里，火苗窜动，瞬间引燃。“债务从此一笔勾销。”

程方朝坂下助兵卫示意，助兵卫早已纸笔在手，念道:“杀敌六人，赏三千文！”

小三郎半跪在助兵卫旁，打开一只铁箱，从中取出三吊铜钱。小元太内心像坐了过山车，愣在原地，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小元太，还不过来领赏?”程方笑道。“是……是！”

当他颤抖着身子接过沉甸甸的三串铜钱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朝上位不住磕头道:“谢……谢寨主！”

堪兵卫点点头。“去吧。”

程方继续取出一张黄纸，“藤六。”

藤六又跪到中间。“欠银三两又一百六十九文，田五亩，草房三间。瓜……瓜二十三个?”程方不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纸搓成一团丢进火盆，不岔道，“什么鬼？这也写得上去！”

“杀敌五人，赏两千五百文。另，劝降有功，再赏五百文，总计三千文。”

藤六接过赏钱捧在手上，深深磕头拜伏:“谢寨主！”

“坂下助兵卫！”

助兵卫放下笔，转身伏地。“欠银二十一两又四百三十一文，田八亩，耕牛一头，上品太刀一把，长枪五柄，丸木弓七张，粮二十石，布六匹，……”程方声音越念越轻，后面还有一大串没读，“这……你还是他亲戚吗?”“主公——”助兵卫“啊”地一声哭了出来，其状之悲，感染了所有同病相怜之人，厅堂内外，哼戚声此起彼伏。木梨堪兵卫见状，起身去扶他，助兵卫知道自己失态，急忙坐正擦去泪痕。程方撕碎欠条撒到火焰上，拿起功劳簿，念道:“坂下助兵卫，杀敌三人，赏一千五百文。投诚并其他功劳，赏一千文。”

“谢寨主！”

……整个过程持续将近一个时辰，凡是参加战斗的都销掉了债务，凡是有斩获的都领到了奖赏，那两个战死的也不例外。“保松和大石子，因公战殁，除赏钱外各发抚恤金两千文，丧事由公家操办。”

保松的妻子和大石子的父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望诸位不忘初心，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加油！”

“吼——”全场欢呼一片。“上酒菜！”

女仆奴婢们在小二郎的带领下，端着膳箱，拎着盛酒木桶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今天米饭管饱，酒菜管够，诸位敞开了吃！”

堪兵卫举起酒碗道。众人欢呼道谢，晚宴终于开始了。敬酒的、劝酒的、夹萝卜干的、塞饭团的、吹牛逼的、哼小曲儿的……，场面很是热闹。树上的知了斗不过城中的欢笑败下阵来，晚宴散后农民们三三两两离开了砦子，好些个人把没吃完的饭团用荷叶包好藏进怀里，打算带给家人，毕竟白米饭一年都吃不上几次。程方放完水从茅厕回来，看到木梨太郎站在回廊上呆望。“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木梨太郎有点局促。程方寻着方向望去，见一女仆站在内城墙上。“谁啊？”

“我……我先走了，父亲还有事吩咐。”

说着转身离开了。程方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谁啊？”

酒气未消，脚步轻飘，走上城墙步道。“咦?怎么又是你?”第二天是忙碌的一天，堪兵卫与程方等人商议事情花了一个早上，下午，坂上右卫门应邀前来商议坂下雅乐的丧事。……“不行，配下田产全数没收，家中资财可以酌情带走。”

堪兵卫道。“没有田产如何生存?”坂上右卫门道。“你有啊！他们既然转投到你麾下，自然要从你那里获得，坂上砦这两日损失颇重，不正好空出来不少田地。况且，我们帮你解围，军费还没跟你算呢，这田产就当做出兵费了。”

程方道。“这……”坂上右卫门思索一阵，“也罢。那直辖地总该归还吧！”

“不行。”

堪兵卫道。“直辖地是坂下一族百年传承下来的安堵，我作为继任者，岂敢弃之?寨主若执意不肯，请恕在下告辞！”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别激动啊，老坂。”

程方想了想，安抚道，“要不这样，此事容我们再商量商量，明天葬礼之后给你回复。如何？”

“也好。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

“你说。”

“占据坂下砦我没有异议，但是明面上暂时不要过于声张，我能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毕竟……你们懂的。”

“明白。”

“那告辞了！”

“我送你。”

送走了坂上右卫门，程方回到议事厅。“直辖地几乎占了坂下砦半个产业，断不可能还他。”

木梨太郎道。“自然是不能。”

程方道。“你是怎么想的?”堪兵卫问。“我感觉他的真正目的不在于此。咽下去的肉再想挖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他很清楚。那他的诉求究竟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