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狼藉，文件、笔记本撒了一地，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战争。黄总坐在办公桌后，一脸怒容，寒星般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我刚才说什么，没听见吗？”
王小乐心虚到了骨头里，但仍装得胸有成竹，他赔着笑：“老大，您这是跟谁呀？”
边说边低下身，将地上散落的物件一一拾起，重新放回桌上。“老大……”“出去。”
黄总骨感纤细的右手缓缓移向硬塑料铁芯文件夹。王小乐心头一紧。心想：要坏！王小乐，为了房子，你得顶住啊！“您别生气。我……我不能出去！我出去您这气就白生了。”
黄总一愣，手随之停住了。王小乐长出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您生气，这事换谁心里都不痛快。半年前，公司刚起步我就跟着您，当初一穷二白，市场不疼，客户不爱，总公司也拿咱们当后娘养的，让咱们自生自灭。是您带着我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现在好了，公司起来了，上面又横挑鼻子竖挑眼，想进来分一杯羹。您不屑与他们为伍，他们就给你小鞋穿。”
黄总露出一丝惊讶：“你听谁说的？”
“看还看不出来吗？您每次从总部回来，心情都不好，刚才在外边看见小林，俩眼哭得跟桃儿似的，这不都是他们造成的，我看着揪心呢。我想帮您。”
“把部门经理干好。其他不用你操心。”
黄总口气冷冷的，但显然对王小乐的猜测已经默认。“我今天就想跟你说说经理的事，听说您要提拔我，我高兴得什么似的，但思来想去，这差事我不能干。我干有人会不高兴。”
“敢！我挑的人谁敢不高兴。”
“不是说咱们公司的人。”
王小乐向上指了指，“我是说上边，总公司。去年人家给您派了一个副总，结果三个月业绩不行，主动申请调离，您连挽留都没挽留，不但如此，您晚上还请大家唱卡拉OK，上面知道会怎么想？还有我们业务部那张鹏，我听说是董事的儿子，到这儿来明显就是让您提拔的，您到好，一礼拜不见他一面，见一面儿骂一回，弄得他在业务部抬不起头来，我估计干不了俩月，也得走人了。“活该！我不怕给我派人，但必须是人才，不是废物。我不能看着一手打拼出来的公司毁在他们手上。”
“可是……您都不拿正眼加他，怎么知道是不是人才？说实话，通过我的接触，觉得他不错，耿直又老实……”黄总手又握住了纯钢打造的保温杯：“你替谁说话？公司容不下你了吧？”
“老大，天地良心，我真没别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就给他点儿阳光，他能不感恩戴德吗？这样既多了一个能上下沟通的助手，又省得您在总部生他们的闲气，不是一举两得嘛，黄总……老大……姐，您再考虑考虑！”
黄总半晌无语，握着水杯的手渐渐松开。“老大，再和总公司这么僵持下去有什么好处？最后受伤害的谁？是您呀！其实这道理不用我说您都明白，您就是较这个劲，费挺大劲种好的树，凭什么让你们摘桃儿啊？但话说回来，您跟他们较什么劲呀？跟谁较劲，都是跟自己较劲，您就退一步，退一步就是进一步。”
黄总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缓缓道：“我怎么进一步啊？”
“与其赶我这只鸭子上架，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部门经理让张鹏。”
“扯淡，黄总放松了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就算公司人死绝了，也轮不上他？他凭什么？他会什么？你还敢替他说情？”
黄总的手再次紧握保温杯。“你别急呀，您老拿保温杯干什么？他不行，他是不行，不行……您可以教吗？当初您怎么培训我们来的？每天早上，您给我们培训，又是业务学习又是精神鼓励，弄得我们跟打了鸡血似的。现在不用您出手，我也可以帮他，业务部的人都能帮他。公司今天的局面来之不易，需要的是稳定，怎么样才能稳定，您在才能稳定。”
黄总冷眼盯着王小乐，仿佛要把他看穿，同时举起了水杯。王小乐心想：完！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水杯并没有砍过来，黄总的表情居然慢慢缓和了，她淡淡地对王小乐道：“帮我打杯水吧。”
“啊？”
“打水。”
“唉！”
王小乐惊喜交加，接过水杯如释重负地溜出了办公室。当他打回水交还到黄总手中的一刹那，发现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黄总问王小乐：“把部门经理让给张鹏？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那你呢？”
“只要您在，我以后还有机会。”
“工资待遇？”
“别比以前少就行。”
“可是我已经通知人事部了。”
王小乐把自己拿来的文件夹，放在黄总办公桌上：“这是我上半个月的业绩表，说实话一般，您可以拿这个说事儿，把我给免了。”
“你很明事理。”
“倒不如说我有点儿小仗义。您带了我半年，一天当我老大，永远是我老大。”
“出去吧。”
容我想想。“唉。您可得快，人事部说周一就要发文了。”
黄总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他出去。王小乐答应着转身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望着明亮的办公区，忙碌着的同事们，他恍如隔世。刚要定定神，这时，身后再次传来了黄总的咆哮声：“王小乐，就这业绩还想当经理，你给我滚回业务部当职员去。”
王小乐的文件夹也从办公室里飞了出来，重重的落在他脚下。全办公区的员工目光全钉在了他的身上，有的惊讶，有的冷淡，有的充满了笑意。王小乐很尴尬，也很欣慰。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要不是为了房子，我何至如此呢？王小乐如愿以偿地被撸了下来。张鹏一头雾水地成了经理。这件事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大家脑子里转的，耳朵里装的，嘴里嚼的全是这件事。由于真相不明，王小乐又不便解释，大家就拿想象与推测作为补充，想象的时间久了便成了事实。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张鹏仗势压人，巧取豪夺了王小乐的胜利果实。王小乐始料未及地成了当之无愧地被蹂躏者，紧接着大家的同情心泛滥了，所有惋惜悲悯的目光都投射到了他身上，好像见面不偷偷说几句安慰的话，就不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姐妹似的。“丫就不是人，我真想抽丫的。”
“小乐儿别往心里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姐看好你！”
“兄弟你放心，有我们在张鹏这个位置也坐不稳。”
就连小林也投桃报李地捧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走到他身前，说：“给你的，加油。”
这一阵阵安慰的风势不可挡地钻进了王小乐的耳膜穿透了他的耳鼓，把他的大脑搅得像一锅杂货菜，他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了人，还被老师误以为见义勇为而表扬了的孩子，心虚惭愧而又无从分辨。然而，张鹏的处境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更糟！他是一个敏感，自尊心强且又不善言辞的人，头天下午还在受着黄总的践踏，第二天一早便一飞冲天成了取王小乐而代之的升职者。这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细细反思，不但不欣喜，反而有些夺人所爱，受嗟来之食的味道。而且，几天下来感觉更甚，因为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眼神中流露的全是不公，鼻孔中喷出的全是不屑，肢体语言表达的全是你不就有一好爹吗？至于王小乐，更是成为了他心中一种很尴尬的存在。原本没招你，却要背负仗势欺你的骂名，有我屁关系，却要承担着巧取豪夺的委屈，说我理直气壮，却偏偏从你身上受益，这让他脆弱而单薄的小自尊心受到了断崖似的冲击！懊恼、无辜、众叛亲离等一系列负面的词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王小乐和张鹏都有些找不着范儿了。每每见面先心虚，一个跟撞见便衣的小偷似的，一个跟遇到原配的小三儿似的，进亦难来，退役难，笑也不是，闹也不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一句呵呵以蔽之了。这样的氛围自然搞不好工作，半个月下来业绩不升还降，这让张鹏懊恼不已。但黄总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宽容，不但没责难，反而当着全公司的员工面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我很看好你！众目睽睽之下，张鹏如万箭穿心，脆弱的心理防线终于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