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玲比他强不了多少，工作后从舅舅家搬出来，用微薄的工资与同事合租了间十二平方米的半地下小公寓，一尺来宽的小窗户齐着地面，路过的人一蹲下就能看到里边的摆设，门铃一抬头就会看到路人的腰。很潮湿，采光也差，王小乐经常称赞她：“几天不见，捂得更白了。”

门铃也回敬他：“最近又憔悴了，晚上没睡好吧？”

两人依然保持着幸福的温度。相识一周年那天，王小乐为了给门玲个惊喜，一大早就揣着新发的工资跑去了纹身店，把“门玲”中的门字的汉语拼音Men纹在了右臂的肱二头肌上。长刀的师傅手艺很好，他丝毫没有觉着疼。当天晚上，又请门玲吃了一顿一百九十八元的海鲜自助大餐。当他撩起胳膊向门玲展示爱的决心的时候，门玲惊讶地呛得直咳嗽，整嘴三文鱼都喷在了桌子上，可咳着咳着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地。客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王小乐很尴尬，还不忘为她掩饰：“让你少蘸芥末非不听，呛着了吧？”

门玲仍不住地抽泣，指着王小乐胳膊上的Men字感动地说，“你对我真好，你对我真……”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她不哭了，盯着纹身发愣，仿佛发现了什。然后转瞬间破涕为笑，忘形的笑个不停，浑身抖得像踩了电门。王小乐有些发毛，问她笑什么。门玲说，“你……你把男厕所纹身上了。”

王小乐也没忍住，一嘴生蚝全喷她脸上了。晚上坐公共汽车送门玲回家。车上的人很少，两人在了最后一排。门玲靠在王小乐的肩头，最后一排很颠，磕得腮帮子生疼，但她仍舍不得移开：“你对以后有没有打算？”

门铃低声问。王小乐被门玲淡淡的发香熏得飘飘然：“你问大打算还是小打算？”

“大打算。”

“娶你。必须娶你！”

“……小打算呢？”

“……今天我带身份证了，要不……。”

“讨厌！”

门玲知道他后面没好话，狠狠地掐了一把王小乐：“大打算完成之前小打算想都别想。”

“这么耿直？”

“我是认真的！咱们得有住的地方。”

王小乐一愣，然后打趣道：“有！你跟我挤我们家客厅吧？”

“我不。”

“我逼着我姐嫁人，咱俩住小屋。”

“我不。”

“我倒插门，住你舅舅家去。”

“讨厌！没有点正经！”

门玲顿了顿又说：“我就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再小都行，一个小一居就行。”

王小乐沉吟不语。“行不行啊？”

“放心。”

王小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包在我身上，我就算四九城捡砖头，也为你盖一个自己的家。”

门玲脸上洋溢着幸福，她温柔而坚定地说：“我信你。”

直到这时，王小乐才切肤地体会到房子对一份感情的重要，感情就像酱，房子就像炸酱的锅，没有锅，六必居的酱也没用。他开始关注北京的房价。二环以内的商品房两万，三环内一万八，再往外就是城乡接合部，再往外就是农村，再往外就是五环，五环都一万了。再往外可能低些，但是……没去过，不知道地容地貌，那可能是另一个世界了吧？他拿自己工资与新楼盘的房价磕，磕不动，又拿全家的收入砸，砸不开，绞尽脑汁想遍了所有吃法，都啃不下这根金砖玉柱砌成的硬骨头。这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条国家大力修建保障性住房的消息，心里忽悠一下，再往下看，汗毛都扎起来了，继续查相关资料，越看越澎湃：我的天！我的天！我怎么早没发现？我绕住了，我完全把自己绕住了，我吃卤煮跑全聚德去了，我吃鸭子跑小肠陈去了，我游泳去八宝山干什么？我应该去八一湖啊！王小乐心里的灯彻底亮了！这天晚饭后，他把全家人挽留在了客厅，兴奋而又谄媚地宣布了蓄谋的计划：“爸，妈，姐……我想申请两限房。”

全家都是一愣，似懂非懂，面面相觑。“我知道你们不明白什么是两限房。其实我也是刚明白的，明白了我就开始激动，到现在劲儿都没过去，我觉得这个拥挤不堪的局面该结束了。我简单地说吧，它是一种保障性住房，很便宜，六七千一平，是为了保障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需求，什么是中低收入家庭？咱家就算中低收入家庭，原来我以为咱们不是，后来我一算账，还真是……“你拣重要的说，没人听你瞎白话。”

王小萍打断了他。“姐，爸，妈，咱们家就能申请这种房啊。”

王小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就是经济适用房？”

王小萍显然没听明白，不屑地地问了一个很智障的问题。这丫头已长成了大姑娘，容貌姣好，身材却略显丰腴，喜欢穿牛仔裤，显腿长。高中时文科不怎么好，但比理科强点儿，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一猛子杀入了社会，如今是某出租车公司最年轻的“的姐”，开着红色夏利成天不着家。他比王小乐少上四年大学，有点自卑，又比王小乐多挣四年钱，又很骄傲，对待乘客，她很豪爽，彰显着北京大妞的风采，对家里人却依然保持着儿时的那种抓尖和狂躁的本性。“问你呢？发什么愣？”

王小萍理直气壮地追问。“不是，是两限房！”

王小乐纠正她。“有区别吗？”

“经济适用房是老皇历，两限房是新政策，经济适用房是面向低收入家庭的。”

“咱们家不就是吗？”

“谁告诉你的？”

“你刚才说的！”

“我说咱们家是中低收入家庭，不是低收入家庭，姐，您少听了一个中字。”

王小乐被她问得很烦躁。满满的激情褪去了不少。王小萍点点头，好像是听明白了。肖彩云饶有兴致，“乐儿你接着说，妈挺感兴趣，你说这便宜房子咱们能买？”

“太能了”王小乐白了王小萍一眼，继续对肖彩云说道，“当然申请流程很繁琐，先要准备一大堆材料，户口本复印件，身份证复印件，房本复印件，年收入证明，这我就不细说了。条件也很苛刻。关键有三条，第一，人均住房使用面积十五平方米。就这一条就把多少人堵死了。咱们家房使用面积四十八平方米，除以四人均是十二平方米，刚好符合。第二条，家庭总资产净值在七十六万元以下。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些家具电器加一块当新的卖……再加上咱家所有的存款，死活也超不过这个数。妈，我没说错吧？”

“嗯！没错没错！”

肖彩云真诚地点头。“所以这一条也过了。还有就是第三条，最难的就是第三条，家庭人口四人及以上的家庭，年收入须在十一点六万元及以下。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咱们家一年的收入不能超过十一点六万。除以十二个月，我算过了，每月的收入不能超过九千六，再除以四，折合到每个人，月工资不能超过两千四。据我的了解，咱家没有超过两千四的。妈，您是你们单位食堂的快刀手负责切菜，拿得是死工资，每月一千九百多，加上年底奖金，我算您两千。爸，您是你们图书管理员中的仁义大哥，月工资两千一百多，我算您两千二。我刚参加工作，保底工资一千六！姐，你上月交了出租车份儿钱，还剩多少？一千四？一千二？一千……？王小萍脸一红，怒道：“管着吗？”

王小乐呵呵地笑着：“反正没超。那就没毛病了，第三条咱们也算过关。所以，咱们家完全有资格申请两限房，享受六七千一平方米这种白菜价的购房待遇。怎么样？各位老大！以上就是我对两限房的陈述。”

王小乐摊开了双手：“买与不买，各位老大给个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