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候期”这个词，还是王小乐大四时从一个宿舍的室友口中听到的，室友说他的亲戚某某某正在轮候期。猛一听这三个字像个很龌龊的词，脑海随即闪出两个问号，后妻是谁轮的？那前妻怎么样了？经室友解释才明白，原来我们伟大祖国为满足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需求，建造了很多物美价廉的，比商品房便宜很多保障性住房。像什么经济适用房，两限房等等。但是人多房少，狼多肉少，所以，必须通过严格资格审核，就是看你收入够不够低，现在住房面积够不够小，这还不算完，通过审核的人还得通过摇号购买，说白了就是想买这种房的人除了人穷房小还不够，还得看运气！这种管理制度就叫轮候制，而等房子的这段时间被称为轮候期。听了室友的解释，王小乐很惭愧，居然把一个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伟大事业想到了下三路去了。他本没把这回事儿，无非是增加了个词汇量而已，谁想到一年后，他也成了这浩浩荡荡的轮候期大军中的一员……他出生在北京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里。当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独生子女家庭居多，他的父亲王大胜和母亲肖彩云却天赋异禀，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成了大杂院里的特大新闻。从医院回家那天，院里的大娘、大婶、大姑娘一众妇女争相跑来观看，大家都问同一个问题：哪个是男孩？肖彩云一指床上哭得都快被过气的王小乐：“他就是！”

众妇女齐声称赞：“一儿一女一枝花，你们家算是齐活了。”

肖彩云也不忘自我吹嘘：“我们家有这血统，我姑老爷就是双棒儿。”

当天下午，王小乐的爷爷骑着自行车从大老远的大兴赶了过来。来之后不敢进屋，说儿媳妇儿坐月子老公公进去不合适。王大胜无奈，把两个孩子抱到院里给怹看。老人家端详着这两个肉乎乎的小玩意儿百感交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哭笑之后问哪个是老大？王大圣自豪地看了看左胳膊上的王小乐，这就是您大孙子，比丫头早半个钟头。老爷子两眼笑眯成了一条缝，但突然想到了什么，用下颚指了指王小乐：“让他当老二，那个丫头当老大。”

王大胜不解。老爷子说：“你大爷家的老大就生了个儿子，让丫头当老大，按大排行算这一辈儿兄弟姐妹就全有了，就圆满了！”

王大胜起初不明白，细一想恍然了，女儿从上边排算妹妹，从下边排算姐姐，可不是兄弟姐妹全有了吗？于是欣然点头：“爸，还是您想得周全。”

从此。哥哥就变成了弟弟，妹妹就变成了姐姐，老大就变成了老二，老二就变成了老大。人是圆满了，房子却挤了。一间十四平米的平房和一间不足四平方米的油毡顶厨房就是王家仅有的房产。两间房土里土气的，相依为命似的紧贴站着，像一对营养不良的父子。小厨房是不能住人的，一个破橱柜就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布满了陈年油渍的煤气罐和煤气灶。肖彩云身子胖，平时做饭将将能塞进去，低头转身却不甚灵便，她最怕爆锅，油点子溅出来想跑都难。十四平方米的居室是住人的，却摆设得像个二手家具库房。里面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儿童床，一个大衣柜，一个三屉桌，一个折叠桌，两把折叠椅，一个脸盆架，一个蜂窝煤炉子，斜对角还拉了一根晾尿布的绳子。王大胜一个画画的朋友来串门，一进屋就被满屋拥挤的家具和绳子上挂得摇摇欲坠的白旗弄得眼花缭乱，他皱着眉感叹：“老王，你家留白太少啦。”

王大胜心说，我倒想多留呢，哪儿有地儿啊？所以，自打王小乐自打记事，他就和父母挤在一张双人床上，爸睡最外边，妈睡中间，自己贴着墙睡里边。为了怕他着凉，肖彩云买了块花布做了个墙帷子，上面印满了各种姿态的小燕子。王小萍则独享一张小床。王小乐后来问肖彩云，为什么不让姐贴着墙睡？肖彩云说，本来想让你们姐俩换着睡，可你姐怕小燕儿，晚上一见就哭，你一见小燕儿就乐。王小乐长到了四岁，个头大了，肖彩云又胖了，双人床再也挤不下三个人。肖彩云很焦虑，于是和王大胜商量。“老王，要不咱们头冲外竖着睡吧？头冲外还宽绰点。”

“不行，太窄，腿都伸不直！”

“那头冲里？头冲里行。”

“那六只脚全冲着王小萍了。”

“那到底怎么办呀？你三天两头往地上掉，再摔个好歹的。”

“别急呀，我这不想主意呢吗？”

王大胜急中生智，把双人床往外拉，沿着里墙搭了块与床等长一尺宽的木板，床一下子宽出来一尺，铺上床单褥子，丝毫看不出痕迹。王大胜抹了把额头的汗，得意地问肖彩云怎么样？肖彩云笑逐颜开，还是你有办法。她一高兴把破旧的床帷子都换了，换成了蜜蜂图案，数百只蜜蜂密密麻麻的。当晚，两口子睡得很香，连呼噜顺畅了。王小乐数着蜜蜂憨憨入眠，仿佛置身于万花丛中。可是没过几天，王大胜就发现自己失策了。虽说双人床加宽了，但和外墙的王小萍的儿童床距离却缩短了，几乎挨上了。也就将将侧身过一个人，上床只能蹭着上。他起夜很不方便，先得把两条腿塞缝里，拖鞋看不见，只能凭两脚的感觉摸，有时稍微一碰就不知道跑到哪个床底下去了。开灯找又怕惊醒别人，只好光着脚去解决了。他很是灰心，有一种聋子治哑巴了的感觉。王大胜在崇文区图书馆工作，当时单位正在为职工修建住房，他立刻打了申请。说好一年房下来，可一年多音信皆无。王小乐体型又增大了，王大圣经常对着双人床和旁边的儿童床发呆，心想：不能再搭板儿了，再搭板儿两床挨一块成大通铺了。还好第二年房终于下来了，那时，王小乐五岁……“下来啦，下来啦。”

低调的王大胜此时也压不住心中的欢喜，一下班就狂奔回家，眉飞色舞地宣布了喜讯：“两居室，大屋十四平，小屋十一平，客厅七平，加上厨房厕所阳台总共四十八平！四十八平！四十八平呐！”

他热血沸腾的神态像是在喊一个天文数字。肖彩云如在梦中，半晌才回过神来，把王小萍和王小乐揽到身边亲了又亲，“小萍，乐子，以后咱们就住楼房了，屋里有厕所，咱们就屋里吃屋里拉啦，高兴吗？”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拍起了手。王小萍坚定地说，“妈，我要睡大屋。”

王小乐傻傻地问：“新家墙上有小蜜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