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觉得事情超出了掌控，而他却无能为力。第一次是顾潇潇，第二次是他母亲突如其来的车祸。杜医生点点头，将文件递给从手术室出来的一个护士，随后就进了手术室。随着眼前大门的紧闭，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叶北尧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将自己摆成了一尊雕塑。直到良久过后，他才眼睑微微垂下，慢慢地出声：“章越，去查一下，这次献血的人是谁。”

医院一拿到血就立刻开始化验，然后安排手术并让他签字，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过这次献血的究竟是什么人。“是。”

章越站在他身后微微点头，领了命令之后就后退几步，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然而没等他走几步，走廊转弯口处就传来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三个人影从拐弯口处走了过来，两大一小，脚步匆忙，模样焦急。章越瞧见跟在护士身后的那个女人时，一贯镇定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了一些惊讶的神色，他沉稳的步伐下意识地停下：“阮小姐？”

阮青柠听到喊声下意识地循着声源望去，看见章越时松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叶北尧肯定也在。她连忙迎上去：“章特助，叶大哥呢？”

章越看着她，眼眸闪了闪随即转头向身后看去，阮青柠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站立在那里正望着这边的叶北尧，忙拉着豆豆的手就朝他走了过去。后面章越凝眉思忖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隐隐的有些不敢置信，盯着阮青柠的背影看了几眼才拉住一旁的护士，低声问道：“献血的是这位小姐吗？”

阮青柠没说要保密，护士也就没隐瞒，老实地点了点头。怎么会这么巧？章越道了声谢，蹙着眉追着阮青柠向叶北尧走去。现在献血的人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查了。“你怎么来了？”

叶北尧离得远，没有听见章越和护士的对话。他看着阮青柠拉着豆豆过来，只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是深更半夜，平时这个时候人应该还在熟睡，就算得知苏如卿出车祸的消息要来探望也应该是白天，阮青柠怎么现在跑来医院了？还带着孩子。“豆豆吃坏肚子了，我带着他来医院看医生，正好听见有一个病人出车祸需要输血。”

阮青柠看了看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眸子里是止不住的担忧，“输完血我才知道那个人是苏姨。”

“血是你输的？”

叶北尧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的重点，有些错愕，“你是……”阮青柠点点头，无怪叶北尧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这实在是有些太巧合。然而叶北尧却久久未曾出声，他盯着阮青柠看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暗沉像一片深沉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是暗流汹涌的翻滚。RH阴性血本来就稀少，没想到阮青柠跟苏如卿的血型居然一模一样。方才医生的话统统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的响起。“……基因组合相似……说是亲属也不足为奇……”心底的疑虑越来越大，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在了一个秘密的边缘。叶北尧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又阖下眼睑，他抬起手在阮青柠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会没事的。”

阮青柠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术室上，听见叶北尧的安慰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叶北尧的手很快就放下来，他目光转开，对着站在一旁的章越示意了一下，后者便跟着他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两人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传来，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阮青柠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以为他们或许在谈公司上的事，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拉着豆豆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坐下。“妈妈，苏奶奶什么时候能出来？”

豆豆依偎在她的身边，盯着手术室，有些紧张。“估计应该要好一会儿，”阮青柠拍了拍他，低头看着他想要阖上的眼皮，将他抱在了自己怀里，“你可以先睡一觉，醒来苏奶奶应该就好了。”

豆豆才没多大，现在又是深更半夜，难免会感到困倦。“我不困，我等苏奶奶出来。”

豆豆揉了揉眼，缩在阮青柠怀里盯着手术室上亮着的红灯，努力不让自己的双眼合拢。“叶总？”

章越有些困惑，他并不清楚叶北尧特意避开阮青柠把他叫过来要做什么。叶北尧侧了个身，背对着阮青柠遮挡住她的视线，然后举起手将两根手指间捏着的东西递给章越。那是一根细长的乌黑发丝，在灯光下还能看到一截反射的弧光。“你拿着这个。”

叶北尧压低了声音，“去跟我妈的DNA做一下比对。”

这是……章越伸手接过那根发丝，目光微微偏移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长椅上的阮青柠，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事。头发丝不难想象是谁的，看来阮小姐这次的献血还是让老板心里起了一层怀疑。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我这就去办。”

看着章越转身离开的背影，叶北尧眯了眯眼。原本他已经把对怀疑阮青柠是他妹妹这件事给放下了，虽然认为宋唯一也许有问题，但也没往阮青柠身上想太多。但现在这件事像是勾起一串反应的多米诺骨牌一般，让所有的疑点都陆续浮现水面。比如苏如卿跟阮青柠的投缘，比如血型的刚好对上。由不得他不怀疑。叶北尧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的刹那神情重新恢复平静，等他走到阮青柠的身边时，才发现豆豆已经缩在她怀里睡着了。“小柠。”

叶北尧看了看时间，“我派人先送你回去，这边有消息再通知你。”

“没事的叶大哥。”

阮青柠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着苏阿姨出来再说吧。”

心中压着心思，见状叶北尧也没再多劝，廊道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世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惨白的灯光下手术室上闪烁的红光成了压在人心口上的一块巨石。虽然叶北尧表面上仍然看不出来什么，一副神情镇定的模样，但他偶尔变化的微妙表情和时不时就动一下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不安稳的内心。等到晨光微熹的时候，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换成了绿色。像是一个信号一般，枯坐一夜无语的两个人立刻站起了身子。叶北尧迎上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杜医生，情况怎么样？”

一夜的急救显然是让这位杜医生有些吃不消，他摘下口罩挥了挥手，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虚浮：“病人没事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叶北尧松了一口气，见到杜医生眉目间的疲惫时，眸中感激带着满分真诚：“杜医生，真是谢谢你了。”

当初叶家动荡，苏如卿带着他们两个孩子出国，后来几乎是手把手的帮他管理叶氏，对他来说母亲不只是一个亲人这么简单，如今她能脱离危险，叶北尧是真心感激这位医生。“谢我没什么用，要谢还是谢那位献血的人吧。”

说着，杜医生拖着疲累的步伐跟着几个护士朝着远处走去。随即，手术室里也迅速地推出了一辆担架车，苏如卿躺在上面，紧闭着双眼，面色还有些苍白。叶北尧和阮青柠连忙跟着担架车一同去了病房，看着苏如卿被平安地转移到病床上，阮青柠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人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恢复，但医生既然已经说了她会脱离生命危险，那就应该没事了。叶北尧弯下身仔细地查看过苏如卿的状况后，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阮青柠说道：“小柠，你先回去吧，现在我妈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再来吧。”

阮青柠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仍在睡觉的豆豆之后，点了点头。“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叶北尧掏出手机来就想打电话，却被阮青柠给阻止了。“不用了叶大哥，我打电话给司机来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照顾苏姨吧。”

她婉言谢绝叶北尧的好意，直接抱着豆豆就走出了病房，见她坚持，苏如卿这儿也实在不让人放心，叶北尧便留了下来。章越拿着一份黄色的牛皮纸袋走进病房时，叶北尧正坐在苏如卿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他放低了脚步声，但开门的那一点小动静还是没能逃过叶北尧的耳朵。“叶总。”

见男人将视线投转过来，章越将门轻轻的合拢，走近他，“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叶北尧，正是后者昨天晚上要他去查的DNA对比报告。叶北尧双眼一眯，目光投落到那一份鼓起来的文件上时带了灼热的温度，他伸手接过了这份文件，光滑的牛皮纸在指腹下摩挲，好一会儿才解开绕在扣子上的尼龙线，修长干净的手指顺着大开的封口捏住了几面的一沓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