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京京将周无用引进客厅见到自己的父亲杨成昆后悄然走开。“请坐。”

杨成昆年近七旬满头白发，坐在轮椅上神情落寞，杨京京的母亲站在一侧，粗壮树根做成的茶几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周无用坦然入坐。杨成昆说：“南红北绿，我喜欢功夫茶，不知你喝得惯吗？”

周无用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学我们在宿舍，凡凡经常这样喝，说实话，我不喜欢，嫌麻烦。我喜欢大茶杯，我们家乡的茶味苦涩，喝起来痛快，喝久了上瘾，解渴解腻。”

杨成昆说：“功夫茶也能解腻，茶跟酒一样，慢慢细品，每个人喝出不同滋味。”

小泥炉碳火炽热壶水鼎沸，杨母耐心的用开水淋烫盖碗，手法熟练快捷，周无用看的入神。杨凡凡在办公室经常进行同样的操作，杨母的手法更为轻巧，仿佛在示范一种手艺，而杨凡凡给他的感觉繁琐杂乱，迫不及待。周无用笑道：“太讲究了。”

杨成昆说：“听说你在表姐家住，父母务农。”

周无用说：“家境贫寒，只有读书一条出路。”

杨成昆说：“这边地少，想种也种不起，祖祖辈辈有外出谋生的传统，从小得学一门手艺，修脚剃头卖馄炖打家具，走南闯北做买卖，跟现在差不多，只不过现在的生意做的大，其实在我眼里没区别。”

周无用说：“我们市里有许多你们这边过去的手艺人，走街串巷，非常辛苦。我在中学写过一篇作文，题目是《你眼里的一天》描写一个磨刀的老人，记得老人在家门口不吃不喝整整干了一天。”

杨成昆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说你和凡凡在公司的情况，我很感兴趣。”

周无用谈到了公司的工作日常，看上去比较平淡，脑力劳动，生活类的话题很少，杨凡凡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有时候带周无用出席活动，那是必须出席的，一般情况周无用能不去就不去，躲在办公室查阅资料，闲暇之余两人喝茶饮酒，谈论时事娱乐八卦。两人一静一动，各有各的生活范围，杨凡凡有个女朋友，容貌俏丽，据说是演员，周无用见过两面，曾经邀请他吃饭，周无用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杨成昆认真倾听，偶尔问下细节，周无用谈到大学，话多起来，那时候他与杨凡凡无话不谈，有大把的时间厮混在一起，当然还有王红。周无用没提到王红，心里也觉得奇怪，谈论杨凡凡竟然没有提级王红。杨凡凡总给他买衣服，借口买错了尺码或者遇到商店打折，顺便多买一件，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杨成昆的态度看出，他了解周无用与杨凡凡的交往，面露欣赏。“听说你救过凡凡，打架惊动了警察。”

周无用几乎忘掉这件事。有一天，杨凡凡王红外出散发小广告，回来的很晚，校门口有几个流氓寻衅骚扰，杨凡凡脾气大力气小，王红性格彪悍，两人毫不畏惧同时对付六七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周无用不见杨凡凡回来，去门口等待，见状捡起人行道上翻裂的砖头冲上去帮忙，将一个家伙砸倒在地头破血流，那伙人急眼，一齐扑过来将周无用按倒。学校保安及时赶到，避免了更大的伤害。也许从那时起，他们之间的友谊更加稳固。穆扉云曾经质问，王红为什么那么帮你？有些事情不必解释，友情不需要理由。周无用学着老人的样子，小口小口抿茶，品尝个中滋味。杨成昆问：“你了解过凡凡公司以外的经营情况吗？”

终于转到正题，周无用说：“他的事务比较繁忙，每天都要外出应酬，我在公司住，很少出门，不喜欢应酬，我们之间很少交流这方面的业务。”

杨成昆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呀？”

周无用说：“因为是好朋友，我才避免给他造成额外的影响，我们有约定，我只负责本身的业务，不参与公司管理，更不清楚公司以外的业务。”

杨成昆问：“你离开北京的时候，凡凡有没有特别的交代？”

周无用想都没想：“没有特别的交代，公司注销，我回家过年，当时想不到事情变成这样，以为是一般的商业官司。”

杨成昆说：“别见怪，他长住北京，我们很少见面，通过电话联系，有时写信。他从小自负，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有事不跟家里商量，虽然他能够独挑大梁，在我眼里，孩子就是孩子，不论他长多大。”

老人的修养极高，但内心的情感无法隐藏，欲言又止充满期待，周无用看到老人内心的忧虑。“凡凡没让我失望。”

周无用于心不忍，补充道：“凡凡掌握的关系从来不向外吐露，公司的财务业务拓展也都由他亲自决定。当然，有时候征询我们的意见，就事论事，从不谈论具体的人物关系。”

杨成昆说：“抱歉，我不是怀疑你的职业操守，原谅我，老了，表达不清楚。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你的为人我一清二楚，不然的话，凡凡交不到你这样的朋友，他眼界很高，朋友不多，可以说，你是他唯一的一真正的朋友。”

老人同样没有提及王红，这让周无用不解，既然如此，周无用自然把王红从话题里删除。杨成昆谈起杨家的发展史。杨家家族卖药酒起家，然后卖服装，后来加工服装，生意很快做大，建立了服装鞋帽工厂创建自己的品牌，随后扩大到小五金机械，资产滚雪球的增加，最后进入金融产业。周无用对这种家族发展不陌生，他们处于改革前沿，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他在全国闻名的批发市场见过人民币成堆摆在商铺门口，令人咋舌。后来他明白，这些看上去普通的商铺背后有一条条商品输送线，通过批发市场源源不断销往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从那时起，他有了直观的大市场的概念，坚定在金融领域耕耘。杨母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不知什么时候轻轻走来，少爷来了，请你过去，有急事。杨成昆脸色阴沉：“我去去就来，你四周走走，看看我的园子，京京妈，把茶具端到凉亭。”

从偏门走进庭院，漫步长廊，一条狭长的小路在庭院形成一个圆环，其间错综复杂，时而柳暗花明，时而曲径通幽，将有限的空间发挥到极致。周无用的印象里，南方庭园婉约素雅精致生趣，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流水都经过精雕细刻。杨母端来茶具放到大理石桌面。“先坐，家里来了客人，我去陪陪。”

“您忙，我自己待会儿。”

谁知，这一等足足有两个多小时，杨母出现时，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杨母介绍：“这位是杨固，凡凡的堂弟，想找你谈谈。”

周无用诧异：“找我？”

“他说为凡凡的事。”

杨母语气慌乱脸颊泛红，眼光呈现怒火。杨固说：“你姓周，凡凡的朋友？”

周无用说：“坐下谈。”

杨固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有点冒昧，我们杨家出事了，想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

杨固说：“我有话直说，你和凡哥是好兄弟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好哥哥。杨家遇到麻烦，有一份文件在凡凡手里，我们找不到，是不是转交给你了？”

“没有！”

周无用很不耐烦。杨固毫不理会周无用的态度：“公司有没有专属网址邮箱之类的联系方式？”

周无用看一眼旁边尴尬的杨母。“听不懂你的意思。”

杨固说：“有件事，我不得不向你透露，事出无奈，别人我都找过，没什么头绪。凡凡的公司被查，有一笔资金转到别处，现在下落不明，他不可能把一大笔资金送人，你是他的朋友，请你来，就是想得到线索，这事不能张扬，传出一点风声，对凡凡的处境百无一利。”

“到底找文件还是找资金？”

周无用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应该去问杨凡凡，工商税务银行。”

杨固说：“你有所不知，刑事拘留期间不允许探望，有些事律师不清楚，家里很急，文件和资金缺一不可。”

周无用说：“杨凡凡没给我什么文件，公司文件不归我管，离开的时候不能带走公司的任何文件，这是常识，我是在家才听说出事的。”

杨固咄咄逼人：“谁告诉的？”

周无用仰脸做沉思状：“忘了，北京同行很多。”

杨固紧盯周无用的眼睛：“仔细想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

明目张胆的盘问，其实，杨老爷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态度不同，老爷子谨慎，杨固嚣张。周无用忽然感觉杨老爷子似乎有一层另外的意图。周无用淡淡说道：“我都不记得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