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围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顾青舟发现一切像是梦一般，虚晃却又真实。那只妖兽被千刀万剐，什么也没留下，只有府邸的一片狼藉证明着刚刚的一场腥风血雨。顾青舟有些愣神，他记得在刚刚那片白光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在对着自己笑，笑着说：“伤害你的，本该千刀万剐。”

顾青舟被赶来的张禹川从地上扶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手里居然攥着一张纸，展开一看，是个被压扁的老虎。顾青舟记得，这是刚刚那个人递给自己的。张禹川刚准备叫来下人将顾青舟扶去休息，就看到下人急匆匆地跑来。“老爷，夫人醒了！”

等二人急匆匆推门而入时，迎面而来是张夫人纤弱的背影。张禹川赶紧上前搀扶着她：“夫人怎地刚刚好些就下床浇花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你且歇着。”

听罢，张夫人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笑着摇了摇头：“夫君，这是有灵性的花。”

张禹川只当夫人是睡傻了，一边“是是是”地应着声，一边使眼色让身后的下人赶紧接过张夫人手中的花洒，自己则搀扶着她准备将她送回床上。奈何张夫人这会儿着实有些倔强，硬是不肯撒手，也不愿意回去休息，一心想着照顾那盆花。张禹川无奈，只能任由着她了。“夫人，这花到底有何特别的，我见你一直对她爱不释手的。”

张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来到一处阴冷漆黑的地方，我很害怕想逃出去，但是那条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跑了好久好久，又冷又饿，就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发现我身旁有一束光，那光是从这株小草上发出来的，它虽羸弱，却在黑暗中给了我前进的希望。”

这话虽说听起来并不十分真切，但顾青舟再次看向那株花时，似乎看到了它周身渐渐明亮的光芒。“夫人可知这是什么花？”

顾青舟问道。张夫人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我只记得那日雨下得特别大，我担心院子里新栽的胜春经不住摧残，便赶去瞧了瞧。可惜那雨下得着实有些大，大半的胜春皆已倒伏，行至院角，我远远便瞧见这株花挺立在风雨之中，尽管周围的草木都已经凋落，它周围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我心想这株不知名的小花倒是个坚韧的事物，便将它移植到花盆里，带了回来。”

顾青舟朝着那株花又走进了些，无意识地在衣袖中探了探，正摸到那片折纸，随手将它带出半截，却看到面前的花突然颤了颤，原本明亮的光芒又渐渐有些暗淡。顾青舟好像听到那株花对自己说：“别过来。”

他朝后退了几步，袖中的纸片掉在了地上。只听张禹川有些疑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先生，你怎得有这折纸？”

顾青舟如实相告：“这是前几日在街上认识的某位公子给的。”

张禹川俯身将折纸从地上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道：“先生这只老虎有些奇特，您看它缺了条腿又少画了只眼睛，若我猜得没错，那位折纸的公子姓何？”

顾青舟有些诧异，道：“确实，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张禹川回道：“先生有所不知，这模样的老虎，只有太子殿下会折。据说太子殿下见多识广，喜爱帮助旁人答疑解惑，但也只挑有缘的人。太子殿下给了先生这张折纸，想必是在邀请先生。”

顾青舟确实心有疑惑，对于张夫人的病，他只猜得出与手中的折纸化作的妖兽有关，可这妖兽又是从何而来，为何来，这些都得有个答案。顾青舟询问了赴约的方式，第二日一早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明心湖畔的茶楼。进去走了一圈也没瞧见对眼的人，店小二忙着做生意，一直在招呼顾青舟坐下点吃食，无奈，他只得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注意来来往往的客人。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一盘点心却被吃了个大概，他正起身准备结账，却被一个人按住肩膀坐了回去。顾青舟愣住，只见那人眼底含笑，坐在了顾青舟对面，还不忘拿起仅剩的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咀嚼片刻，才心满意足道：“顾兄的品味不错，这鲜少有人点的桃之夭夭竟不想味道也是绝佳。”

顾青舟起初有些恍惚，以为面前之人是何乾，但仔细看了看，这人虽与何乾有些相像，但更加沉稳些，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看出顾青舟心中的疑惑，那个人指了指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到桌上的折纸，道：“我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顾青舟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这个折纸是怎么回事。”

何逸撑着下巴，眸底含笑：“我觉得你自打看到我，心里面应该就已经有答案了。”

顾青舟没有否认：“张夫人一直看重的那株花，是冥界熬制孟婆汤的重要材料，是有人，在何乾给我的折纸上动了手脚，使之吸取了冥界之花的花灵，造了一只妖兽。”

何逸有些欣赏的打量着顾青舟，歪了歪头，像是在听故事：“你怎么想到的？”

顾青舟指着何逸放在一旁的金色面具，道：“那次大街上，那个满口荷霜的男人，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本不应该带着记忆转世，只有一种可能，他喝的那碗孟婆汤少了一味最重要的材料。”

何逸笑得两眼弯弯，赞道：“你说得都对，想必我也没什么可与你解释的了。”

“不，”顾青舟摇了摇头，“这事是最近才发生的，为何你许多年前就开始折这种缺眼睛少胳膊的老虎了，这不是巧合。”

何逸脸色丝毫不改，依旧半分打趣半分认真，道：“若我说，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了呢？”

顾青舟皱眉，他并不怀疑何逸所言，毕竟自己在云千山多年，又有阿鹤，天地之大，无奇不有，纵使何逸是仙神又或者鬼怪都不足为奇，只是他此番接近自己又是何意图。何逸似乎看出了顾青舟的顾虑，摆摆手：“你大可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同你做个朋友，以后陪在你身边。”

顾青舟道：“我本不属于这里，此番事情解决后，我会回到我原本的地方，我们应当是后会无期。”

何逸摇了摇头，道：“不，你会留下来的。”

顾青舟有些不快：“怎么，这件事你又是早有预见？”

何逸一下躺在了椅背上，懒懒地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只是笑着不说话。顾青舟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摆弄的滋味，不再多说什么，随即起身同小二结了帐便离开了茶馆。回到张府，第二日一早顾青舟想着尽早收拾东西回云千山，他并不喜欢山下的人群嘈杂，只想快快回到云千山清静些。过了一会儿，张禹川敲门的声音响起来了。“先生，您在吗？”

顾青舟转身去开了门，只见张禹川正带着一众家仆正在门外站着。“这是做什么？”

顾青舟有种不好的预感。张禹川笑道：“先生，我瞧您新买的宅邸并未来得及购置物品，我就寻思着替您安置些过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了，先生您看可以吗？”

“什么宅邸？”

顾青舟疑惑道。张禹川紧接着也有些不解，道：“先生不是二皇子刚从慕春请来的贵客吗，说是以后想在京城落脚，娶妻生子的，还是我帮忙购置的宅子的呢。”

顾青舟更加疑惑了，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此番我定是要回云千山的了。”

“云千山？”

张禹川出乎意料的愣住了，“先生莫要打趣，我年轻时四处游历，从未听说过云千山。二皇子走时交代过，务必将先生招待好的。”

顾青舟想起昨日何逸的话，不禁愣住了，莫不是真给他说中了？此时阿鹤从远处跑来，嚷嚷道：“先生怎么还不回去，我都快饿瘪了。”

顾青舟像是抓住了希望，连忙问道：“阿鹤，我们是不是要回云千山？”

阿鹤眼神一愣，摸着肚子的手一下顿住了：“什么云千山？我们不是前几日刚从慕春搬过来吗，你还说咱们以后就在京城住着了，”说着，阿鹤还神神秘秘的凑近顾青舟耳边小声说：“况且二皇子当时还承诺了，保证咱们在京城衣食无忧，你当时答应得可欢快了。”

顾青舟无法理解何逸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么多人陪着他演戏，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抓起行囊，便出府找了马车准备离开。后面熙熙攘攘追出来许多家仆，张禹川着急地喊道：“先生你要去哪！”

顾青舟驾着马车往城外走去，可以路上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在同自己打招呼。“顾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呀，改天去我家喝两杯！”

“顾先生，多谢你前几日送来的药，我送先生些自己珍藏的名画吧，先生何时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顾青舟根本不想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问候，直奔城外。可是出了城，明明曾经自己分外熟悉的云千山，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指出方位的云千山，在出城的那一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该往哪一边走了。顾青舟坐着马车四处乱走，他的心情也跟着乱糟糟的。最后顾青舟索性闭着眼睛选定一个方向就奔着去了，他也不管前方是否有路可走，只一个劲催着马儿快些跑，或许是催的过分了些，顾青舟想让它慢下来的时候，马已经不受控制了，尽管路的尽头真的是无路可走了。顾青舟正想着怎么跳下车，可这速度确实有些快，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犹豫着就快到悬崖了，他心一横，闭着眼睛就要跳了。这时耳畔突然想起有些熟悉的声音，还是透着半分笑意：“不要命了吗，这般胡来。”

顾青舟感觉腰被人轻轻搂住，随即脚下一轻，再睁开眼睛时，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而身旁果然是何逸。顾青舟瞥了一眼何逸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示意他赶紧放开，何逸倒是不紧不慢，慢吞吞的抽回了手。“方才多谢了。”

顾青舟说道。何逸像是故意地长长叹了口气：“无妨，只是顾兄以后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置自己性命于不顾了。”

见顾青舟沉默住了，何逸又道：“我本是出城办事，偶然撞见顾兄的，既然平安无事，便坐我的马车一起回城中吧。”

顾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树木掩映之下，隐隐约约有马车的轮廓，也有马低沉的嘶鸣声。何逸见顾青舟有些犹豫，坦诚道：“顾兄若是有什么疑虑，我们且在车上边走边聊，可好？”

顾青舟答应了，二人便一起朝着马车去了。车夫牵着马走得很慢，顾青舟同何逸坐在里面十分安静，谁也不想先开口的意思。良久，顾青舟还是主动道：“你昨日为何笃定我会留下来，今日的诸多状况想必是你安排的吧，好大一场戏。”

何逸原本懒懒地靠着马车望着窗外发呆，听闻顾青舟一番问话，先是有些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听阿乾说你要在京城定居，说是要娶妻生子，谋划后半生了，我寻思着认识几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定是有顾兄看对眼的，于是准备过两日安排你们见面的，顾兄见了一定会倾心的，也必然会留下来的，至于今日城中发生的许多事，我确实不知，昨日深夜我便出城办事了，这会儿也刚回来。”

何逸说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顾青舟有一种他在讲睡前故事的感觉。方才上车前他也注意到了马蹄上确实有不少夜间露水打湿的草木混着城外的泥土，若何逸说得都是真的，那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有人做足了戏份，况且后者如此大的工程也不像是一夜之间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