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结果，金榜题名的状元是周乾泽，而众人都看好的徐长生只得了一个探花，入翰林院任职翰林学士，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也没有因此小瞧了他，反而更是引来一些人的试探。要说翰林学士虽说看似做一些文书工作，不过却是天子内伺，知晓许多秘闻，若是能的皇上信任成为心腹，许多国家大事都会与之相商，在如今太子未定的情况下，无疑也是许多人拉拢的热门。面对各种各样的议论，徐长生只是面色淡然受了封赏，然后便谢恩告退了。按照规矩，信任的官员有三日时间准备上任的事情，之后便要去翰林院开始正式的任职。一般这三日之中，难免会有多方试探，互相结交，特别是同僚之间，会提前联络一下感情。可徐长生却将所有拜帖一概拒绝，一边让人帮忙在城中购了一处两进的院子，一边自己亲自回了一趟户汴县，将母亲接来同住，家中的仆人只是从户汴县带了两个小厮回来处理杂事。比起其他官员来说，徐长生的居所算得上十分朴素了，便是龙城一般富足点的商户都比他的宅子好。如此自然也引得外人猜测，觉得此生定是有着文人的清高毛病，与其相处的时候自然格外收敛了一些。如此又是一周之后，洛老终于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一起回来的，还有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正是洛老。到了门口，洛老先跳下车，徐长生连忙上前打了招呼，然后便看到洛老面色紧张地搬了脚踏来，请那马车之中的人下车。车帘掀开，清风拂过，便问道一股淡淡的药味。然后便有一个童子探出头来，仔细检查了马车停稳和脚踏没有问题之后，才又出去请出了马车之上的人。只见马车内先是走出一个面容乖巧的童女，接着便伸出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扶住了那童女的手，然后才见到一个人缓缓显出。看着马车上下来之人，徐长生不由得一愣，纵使他并非以貌取人之人，可面对这人也忍不住表情古怪道：“这位是？”

“这便是我师尊，姜舒之，去打了招呼吧。”

洛老压低了声音回答，看徐长生一脸惊讶的样子，表情实在是有些复杂，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可偏偏却还是要面对。“原来是姜神医，晚辈有礼了！”

徐长生知晓洛老离开，是为了凤灵霄的事情去找师尊去了，原本以为会是以为仙风道骨的长辈，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这般模样，刚才才没有反应过来。其实徐长生会惊讶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洛老的这位师尊姜舒之，且不说看上去年纪颇轻，实在是不像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仙，就说那面色苍白身姿清瘦，更像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按理说能做洛老师父，如今应该也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可眼前之人骨骼清秀，面色苍白长眉细眼，眼角也丝毫不见一丝皱纹，嘴唇血色极淡，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说他是洛老的徒弟还差不多，两人完全没有一点能看出是同门的地方。且不说姜舒之长了一张病怏怏的脸孔，便是穿着打扮也是不寻常，一头墨发也未束发任由披散，身穿白衣却未束腰带，身上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明明如今已经入夏，还裹着一件银狐大氅，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最显眼的是，这人身边还跟着一对年纪相仿的童男童女，长得十分乖巧可爱，只是面上却是一丝笑意也没十分严肃的样子。两个小童一左一右扶着来人，任谁见了此人，只怕都想劝他去看看医生，而不是找他看病。“咳咳，这就是被你打断腿的小子？”

姜舒之开口，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十分微弱，像是顺着气捎带吐出来的几个字，若不仔细只怕都听不得清楚，不过他眼神倒是犀利，说完便冷冷不赖烦得扫了一旁的洛老一眼。知晓自家师尊这是一路舟车劳顿，心中憋了火气不爽快，说话也不留情面，想到师尊最讨厌的便是朝廷之人，偏偏徐长生刚刚中了探花，洛老连忙苦着脸老老实实道：“是的，他便是徐长生。”

斜眼扫，姜舒之再扫了一眼徐长生，才懒洋洋冷哼道：“长生？呵呵，看你心绪郁结身有隐疾，又长着一张短命的脸，真是浪费了这个名字。”

徐长生此时也知道，只怕是自己刚才的诧异惹了对方不快，虽然被对方一见面便出言讽刺，却也不敢反驳，连忙拱手态度恭谨道：“晚辈徐长生，见过医仙大人，方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只可惜，这般态度并没有让姜舒之脸色好一些，反而让他语气一沉怒道：“叫什么医仙大人，我还没成仙呢，盼着我死不成？”

“额……”徐长生一下子愣住，眼前之人真是软硬不吃，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苦着脸去看洛老。洛老已经深知自家师尊脾气，因为身体不好，最忌讳旁人谈到死亡之类的字眼，其实以师尊对养身的重视，只怕活得比自己都还要久，可这些他也不敢真的抱怨出声，便小声道：“叫一声前辈便好。”

徐长生只能再拱手，老老实实道：“晚辈智愚嘴钝，言辞之中不当之处，还请姜前辈多多包涵。”

这一次，姜舒之倒是没有再挑刺了，又瞥了一眼洛老。“好了，有话等会再说，先进去吧。”

洛老被自己师尊盯着，只觉得心里直发毛，要知道自家师父身体极为金贵，一不小心便要病一场，一旦病了不痛快，那周围的人便都要倒霉，这也是洛老出师之后，轻易不敢回谷的原因。原本因为身体原因，师父已经许多年不出谷了，这一次为了凤灵霄的事情，自己好不容易将人请了出来，还指望师尊去好好教训教训白未尽那个老头儿，可不想事情还没办好，师父先病倒了。“抱歉，几位请进。”

徐长生看洛老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猜测这位师尊的脾气只怕是十分不好，赶紧将人请进了屋内。屋内摆设十分简陋，而身娇肉贵的姜舒之就那样杵在屋中间，简直显得格格不入。好在姜舒也没有露出什么厌弃之色，几人客套之后，徐长生亲自煮了茶奉上来。而在徐长生离开煮茶的功夫，一旁那童子从马车上呼啦啦搬下来许多物件，在屋内的榻上先垫了白玉片编制的玉垫子，垫子上又放了一个百花填充的软垫，软垫上铺了一块虎皮毯子，这才扶着自家师尊坐下来。等童女帮着姜舒之取下大氅，又给他脱了鞋子，换上宽松的室内软底鞋，一旁搁了一盏莲花鎏金的香炉，燃了一块沉水香，脚边用一个大肚瓷碗放了一碗冰，自己拿着一把鹅毛扇轻轻立在一旁给他扇风。这番动作简直就是行云流水，做起来熟练无比，显然这童男童女已经做了许多次。一旁徐长生端着茶盘站在一旁都忘了上茶，看着自己原本空荡荡的客厅，瞬间摆满了各种小物件，每一个都是精致无比，简直看得是叹为观止。“那个，我师尊有些……”洛老在一旁很想捂脸，看着徐长生一脸纠结的表情，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徐长生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终于明白洛老之前的表情为何一直那般古怪，忍不住笑了道：“但凡惊才绝艳之辈，总有一些俗人不及之处，医仙大人更应如是，如今晚辈只担忧家中茶叶粗鄙，实在是不敢奉上了。”

听着这些客套话，那边姜舒之蘸着蜂蜜含了一片参片，闻言冷哼一声道：“听说你过了殿试得了探花，如今也算是朝中官员，家中却连好些的茶叶也无，莫非那轩辕玄如此抠门，连朝臣的俸禄也克扣？”

这话姜舒之说的平淡，而徐长生却听得额头除了一层冷汗。轩辕玄乃是当今圣上的名讳，一般人提都不敢提，更不要说这人却还这般挖苦的语气来说，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只怕铁定要治一个不敬之罪。不过看姜舒之一脸不屑的样子，徐长生也听出了话里的一丝，瞬间想清了一些对方不待见自己的缘由，想必是对方十分不喜当今的皇上，于是连带着自己这个朝廷臣子也迁怒了吧。想通这些，这下子徐长生也不敢接话了，就怕眼前这人又说出什惊人之语来。知晓自家师尊的脾气，这种时候洛老也不想惹祸，老老实实去取了自带的茶叶，上前亲手沏了茶，递到姜舒之手边，开口打圆场道：“师尊，舟车劳顿，您也疲乏了，不若今日便早些休息……”“休息？”

姜舒之接过茶，抬手放在一旁也不喝，盯着洛老突然怒喝道：“我幽谷一门子弟，却去给轩辕家的小崽子做妾室，谷中还有逆徒为虎作伥帮忙陷害她，你让我休息，我睡着了只怕祖师爷们要将我骂的梦中自尽！”

这一生怒喝，中气十足，全然不像是那病怏怏的身体可以发出的，便是一旁站着的徐长生也吓了一跳。而洛老担心了一路，见师尊此刻终于骂了出来，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