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争纪元3117年4月21日早上4:18，小雨。19区东北边界，灌木总队后勤保障分队。看到护士从箱式房屋的窗口向她招手，名满然将手中的绷带递给旁边的战士示意他接替自己的工作。她小心翼翼跨过躺在地上的伤员来到这个由集装箱临时改造的治疗室门口。“名满小姐，赵医生找您。”

护士妹妹说完后转身开始准备物品。这名看上去挺年轻的医生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仍然低头调试着炊事班做饭用的煮锅。“您好，请问您是赵……”“我是。无需敬语，不要浪费时间。”

他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向名满然点点头表示问候，随后走到房间的中心蹲下来查看那个由大型折叠桌拼在一起形成的床。“感谢你能够过来帮忙。”

赵医生站起来，朝着窗外大喊了几声，随后站在简易床的对面等待：“与其他医生一样，我掌握着能够促使受损的生物组织愈合的灵术。由于人手不足，我现在只能为他们迅速缓解痛苦，解决致命问题。”

“辛苦了。你一定是一名备受尊敬的好医生。”

“不。在能够使用灵术之前就是了。”

赵医生看着从担架上抬下来的那名伤员说：“还记得怎么穿衣服吧。”

听完这句话，名满然愣了愣。护士妹妹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从她后方的狭窄空间穿过，来到煮锅前用长钳取出湿哒哒的包裹，开始驱动灵术驱除水分。看到这里，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怎么知道我会的？还有……为什么？”

名满然侧过身扒拉了一下水龙头，并没有水从中流出。护士妹妹端来了一盆散发着清香的无色液体，示意她用这个。赵医生脱下那个血污和泥渍大面积污染的白大衣，身后的小桌上取出一件干净T恤衫毫不在乎着装别扭地套上。他说：“在我印象中，涉及到知识和技术方面的东西，潆漪亭的人应该都会。毕竟你们提供的资料库里面有关的内容和我以前学的一模一样。这个病人比较特殊，他无法接受治愈型灵术的治疗。”

“所以需要用传统手术。我们需不需要再找一个人？”

名满然将视线转向窗外。“不需要。两个人就行。而且现在也找不到第三个能上台的了。时间紧迫，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赵医生直接将皮肤消毒液倒在了病人身上。护士妹妹等到她将手在酒精盆中泡好后，将灭菌好的手术衣用钳子递过去，绕去她身后准备帮她绑衣带。名满然侧过头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将双手伸出袖口准备戴手套。她看着正在铺盖治疗单的男性说：“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治愈型灵术不能治愈这些普通人类。”

赵楷明穿好依然温热的无菌衣后打开另一个包裹，一边用手指滑动清点里面的手术器械一边说：“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是‘人类’了。我们所使用的灵能无法在除人类之外的个体上起到正面效果。”

“什么意思？他接受了从属转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依靠自愈能力……”“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

赵医生示意护士将准备好的药物推进病人的血管中，一手将血管钳递给对面的名满然，一手将其余的器械按顺序摆放好。“是一种感染所有种族的病毒。我认为它会让被感染的生物体魔化。”

当听到“所有种族”的四个字的时候，名满然的内心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在这之后，她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情况能让一名严谨的医生说出“魔化”这样不太实际的词语。她协助赵楷明将需要缝合的血管暴露清楚，静静的等待着对方进行进一步说明。“不管是人类还是血族，所有受感染的个体都呈现出异常的机体情况。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有着更强的伤害耐性。”

“就像血族的躯体自愈一样？”

“不。他们的自愈能力虽有加强，但远不及血族。他们不会在乎自己受到的伤害，或是说，非致命伤害对他们的机体能力起不到大的影响。而且这类患者无一例外的出现了性格改变或是主观意识变化。有些人可能变得更加鲁莽，有些人可能变得胆小。这种病毒刚刚被发现，还没有治愈的手段。”

“听上去和咒鬼有点像。不过与那些出现咒鬼化征兆的人对比差距还是很大的。”

护士妹妹补充道。听完医生的解释，名满然虽然手上的活没有停下，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没有错了。这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信号。现在开始，一切都将刻不容缓。赵楷明见对方一直没有发表意见或提出问题，以为对方并不感兴趣，因此也一同保持沉默。“可以了，谢谢。你下台去忙吧，后面的我来收拾。”

手术完毕，赵楷明压住敷料将单子掀掉，和护士妹妹一同固定棉垫。名满然脱下手术衣转身准备离开，她在门口停下来，转头一本正经的问道：“赵医生，你知不知道队伍里有没有情侣？比较有名的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

“啊？不知道。不关心。也许有吧。”

赵医生短暂的诧异，然后将这个他认为没有意义的问题放到一边，滑动终端向回应其他医护人员发来的协助请求。“我没有在开玩笑。潆漪亭正在找一对情侣，他们可能与这个病毒有关。”

赵医生与她一同走出治疗室，招手示意将新转运来的伤员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对着终端大吼：“我重复了很多遍了，不要xx的给我催！指挥官能怎么样？来我这里就他x的给我等着，我要先处理那些快死了的！生命的价值没有可比性！不管他们架子多大，告诉他们这里一视同仁！疼就给我忍着！”

他长呼一口气，大步走向那个被跪着的战士们围起来的人，一边转头询问：“你说什么？情侣和病毒有关？这是猜想还是事实？依据是什么？潆漪亭提出的观点确实有必要仔细考虑。”

“是猜想。”

名满然知道他后面肯定会问出一些关于文献啊实验依据啊之类的事，因此不再打扰。“这个观点我们需要再找找线索来验证，你先忙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嘴上是这样说，但是现在她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去找人的念头。明明自己才阻止过那个毫不关心自己的笨蛋不要不顾一切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这样看来或许劝说他的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资格。放松……放松……不过就是……“终末之灾”而已嘛。如果真的改变不了，那么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还是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既然前方的道路已经浸没在悲伤的渊洋之中，那么把握好每一个现在，或许能在悲剧的纸页间隙中填补一些小小的美好，不是吗。除了绵绵细雨淋淋在简陋遮雨棚上方所发出的细碎声响，耳边剩下的只有后勤队员们杂乱的交谈声和此起彼伏的喊叫。对啊，对啊。比如现在，我要赶紧帮助眼前的这个人消毒包扎，然后把抗感染的点滴给他接上。这样的话，又能从逝者之河中抓回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不是吗？现在动作快点的话，说不定这批人都能赶在区域断交条例生效前离开这片充斥着死亡的土地。然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开始行动。她抬起手腕准备看一下终端上的时间。等一下……为什么……明明还有时间的啊……为什么现在条例……已经生效了！？她赶紧蹲下抬起那名士兵的手腕，调出他的个人档案。【无信息】这是仅剩的三个字。刚刚还不明所以的伤兵见状便不在继续叫痛，转而瘫倒下去，面无表情的大口喘气。他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芒。也许对于他而言，有没有人来给他治疗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这一刻活下去了，他也会在不久之后曝尸荒野。因为从此刻起，他“从来就没有在永夜城存在过”。看到这一幕，然仿佛看见自己从红河之中捞回的丝带化作细沙从指尖流走了。“还有没有要死的了？”

赵楷明扫了一眼集合在他旁边的团队成员。他们检查终端上的数据，无一例外的摇了摇头。“都处理完了的话，咱们按顺序来吧。累了的先去歇一歇，别逞能。还有余力的跟我来。”

有些失神的名满然来到了赵楷明的旁边。“赵医生，等一下。区域断交条例生效了，你们作为官方编制内人员不应该被保留个人档案的吗？”

“啊，你问这个啊。”

赵楷明将小型全息屏幕投射出来说：“上面更改了执行计划，你应该不知道。那些出现了咒鬼化变异前兆的人已经全数流放完毕了，他们怕灾害波及到那边就直接执行了条例。另外，因为他们觉得救不回来我们这些人，又怕我们闹事引起公众舆论，所以就干脆销毁档案一了百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战死者’和‘无名者’。”

他漫不经心、毫不避讳地解释完，接过助手递过来的诊疗箱与他一同走向一名伤员。“这里……这些为大家镇压灾害的两万七千名英雄们……”名满然还没有接受这样的信息。“对啊。没了。哦，你不用担心，潆漪亭不算在内。就算是被消除了档案，潆漪亭也绝对不会是‘无名者’。政府说不定，不，他们是一定一定对此极度不爽。”

他完成了局部麻醉之后开始为骨折的患者手法复位，继续说：“这边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了，我看你好像有急事，赶紧去干吧。我们这边暂时不需要帮忙了。别看我现在灵能暂时耗尽，不靠那东西我也能为他们疗伤。”

名满然一边询问一边上前帮助伤员维持较为舒适的姿势：“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医生，你们对这个事情没有任何的想法吗？”

“我有什么想法？他给我档案删除了我人就凭空消失了？怎么可能。”

他抬起头，示意他的助手帮他调整一下头灯。“我哪也不想去。这里的活干完了之后还有别的队伍等待支援。我活着的意义不是他x的为了那点破数据，而是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生命。就算他们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他们也会在这里建立起自己的家园。就这么简单。生命是顽强的，人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文明。这不取决于这里是不是流放地。”

名满然动作轻柔地帮助伤员轻轻地躺在垫子上，向他告别。“赵医生，要及时休息。还有，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嗯。谢谢帮忙。”

赵楷明简单点了点头以表感谢，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个病人身边。她走向降落在空地上的武装空艇，下定决心。她用终端遥控空艇开启矢量推进器，站在舱门口注视着这些远行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