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在2月中旬，算算也没几天了。林绰没想到节前催着他去公司的头等大事是面试，人力资源部和他解释了应届生招聘的紧迫性，节前需要将拟录用的学生名单上报才能确保有落户指标。北京户口恐怕是全中国最难取得的户口，有落户指标的单位是每年想要留京或进京的应届毕业生眼中的香饽饽。这个新组建的公司，因为刘为民的争取也有了落户指标。准确地说，这是第三轮了，算是终面，今天就能确定录取名单。林绰对这件事情兴趣不大，提前给他的简历原封不动在他办公桌上，人力资源部告诉他，是刘为民的意思，一定要等他来了再终面。面试是下午两点开始，进入终面的还剩8个人，取3个。终面是无领导小组面试，8个人进入面试间后，人力资源把题目发到每个人手上，10分钟后正式开始。主考官是谢佳怡、李田扬和林绰，刘为民并未现身。8个人里就两个女孩子，其余都是男生。这个行当从底层做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看起来的那么风光，辛苦、熬人，男孩子明显比女孩子皮实，因此多半都会录用男生。能走到终面的女孩子，往往都是非常优秀的。谢佳怡深有体会，特别留意了那个叫郝予安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鹅蛋脸，皮肤白得透亮，野生眉下不大不小的眼睛带着一种雾气，鼻头圆润，面容有种平静安详的清冷感，不惊艳但很耐看。另一个陈孝珍是姚泽浩交代的，必须录用，背后的金主似乎是姚泽浩一个重要的客户。这些年，对于姚泽浩的指示，谢佳怡是莫敢不从的，不仅仅因为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还因为是她的秘密恋人。郝予安能走到终面，的确是凭实力，她非常需要一份有落户指标的工作。之前面试的几家单位，都在最后一刻和她确认，如果没有落户指标还愿不愿意签约，她都拒绝了，因为一旦问出这个问题的用人单位，十有八九落户指标已经内定，而她并不在其列。优秀的女孩子，并不好找工作，对自己有期许不愿自降身价，有自己的执念不能轻易放弃。而户口正是郝予安的期许和执念。郝予安不徐不疾地提出自己的见解，并引导着其他面试者在她的框架内游走，很明显地掌握了主动的局面，而且独树一帜的某些观点让人不由地对其侧目。林绰这才开始翻看她的简历，果然，是那个他熟悉的校名，本硕都是，而且是保送的研究生。简历上的实习经历、获奖记录和论文期刊，也在侧面印证她的努力与优秀。林绰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子，两人四目相接时，郝予安感觉脸烧了一下、心空了一拍、耳鸣了半晌，慌慌张张地把目光挪开了。林绰穿过走廊往面试房间移动的时候，等在面试间门外的郝予安就注意到了逐渐走近的他。冬日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打光过来，他的外轮廓有一圈圈晕染开来的金光闪耀环绕，柔光粼粼中的身如玉树，让人有些迷乱。走近了，眼睛四周仿似涂了眼影，形成了吸人魂魄的深洞，迷醉得想要沉沦其中。郝予安完全恍神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是二十四年来她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最喜爱的面庞。陈孝珍也留意到了林绰，一个秋水为神玉做骨的男子，恐怕是很难视若无睹的。一开始以为也是来参加面试的，毕竟林绰的面相很年轻，发现是主考官后，原本对这份工作觉得可有可无的陈孝珍，竟暗戳戳地笃定了心思。无领导小组面试时间是1个小时，在8位面试者退出房间之前，三位主考官都可以任意向面试者发问任何问题。“郝予安”，李田扬率先发问，“给你录取通知书能来吗？”
这是李田扬的风格，直给干脆。“有户口指标吗？”
郝予安是个女中音，没有一点甜腻腻的少女音，同样直给干脆。李田扬嘴角微微一动，“怎么？不给就不来？”
“对，不来”，房间里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为这个直冲冲的答案。“我没问题了”，李田扬交叉着手臂，往后一靠，一副已经心满意足的样子。在林绰犹豫着要不要也问个问题的时候，谢佳怡故意提问陈孝珍，问她是不是在外方股东的香港公司实习过，这明摆着是在提点其他主考官。“是的，实习了一个多月，主要参与了一个港股IPO的项目”，陈孝珍刚才的无领导小组面试中规中矩，并不突出，有了这个提问正好给了她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这个项目在同年10月份上市成功，并且刷新了内地同业在港筹资的记录。这段实习经历将有助于我本人迅速融入贵司的境外投行业务中”，陈孝珍对自己的回答有些自鸣得意。不清楚李田扬是怎么想的，但林绰给这个陈孝珍的评分是靠后的。在刚刚无领导小组面试中，陈孝珍对于国内民企赴港上市的悲观负面观点，让曾经生活在民企扎堆、南方小镇的他，并不深以为意。面试结束，林绰最终一个问题也没问。面试者的高低优劣，其实在无领导小组面试中已经充分展现出来，多余的话，林绰是能省就省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郝予安如此巨大的优势面前，谢佳怡仍然坚持选择陈孝珍，李田扬几乎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三个名额，不太可能同时录取两个女生。其实，林绰明白能让谢佳怡如此荒唐抉择的，无非是利益，而他是最不愿意掺和这些乌糟糟的事情。刘为民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谢佳怡和李田扬的观点，把目光投向从进屋就没一句话的林绰，“林总，谈谈你的看法”，刘为民鼓励道。很奇怪，郝予安面试时绯红的脸，一直在林绰的脑子里打转。加上工作人员，十几个人憋在一个屋子里1个多小时，屋子里的暖气的确也很暖，但为什么只有她的脸颊红云密布，林绰想想就觉得可爱。这个念头一蹦出来，他自己吓了一跳，很快勒住脑子里的缰绳，斟酌了一下，浅浅地说道：“一流的平台才能招揽一流的人才，一流的人才成就一流的平台，郝予安目前还不是一流的人才”。听到这里，谢佳怡心里偷摸乐了。林绰，算你小子识相。“陈孝珍也不是，但谁又能保证他们未来不是呢？我的意见，都录取。”
李田扬向来挺反感和稀泥的人，没拿好眼色看林绰，谢佳怡还算满意林绰的答案。“但落户指标给郝予安”，这最后收尾的一句话，才是林绰真正的态度，他想满足这个女孩的诉求，尽他最大努力，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坚持需要这个户口。李田扬有些没想到林绰能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这两天接触下来，林绰的沉默寡言已经得到他的认证。而且这一长串的话术背后，居然和他想得一样，他挺激动。李田扬默默在心里又给林绰加了加分数。谢佳怡则有些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会儿就给姚泽浩汇报。这个白眼狼，为了不降低林绰的收入，姚泽浩破例向外方股东总部申请了外派管理层补贴，在合资公司给林绰开出的薪酬之外，另行为他提供了一笔额外报酬，而作为总经理的谢佳怡却并没有。刘为民沉吟片刻，“既然都是潜力股，两个都留下吧，户口的事我来解决”。林绰方才的表现在刘为民的意料中，对刘为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人的神形是百样的，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根与魂，根是教化的产物，魂是自我的提纯。走出刘为民房间的那一刻，林绰甚至有股冲动，想按简历上提供的电话号码给郝予安拨过去，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消息。瞬息，他就放弃了这个荒诞的念头，这一日两把的离奇脑回路，林绰在心里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疯了吧。公司这栋楼的负一层有个挺大的健身房，这周边金融机构和大企业总部扎推，健身房的生意一直不错。林绰下班的时候，顺道去楼下想办张健身卡，碰巧遇到赵赫和同行的一位女性。一段距离之外，林绰礼貌地冲赵赫摆了摆手，毕竟他和朋友在一起，就不过去打扰了。赵赫则热情地领着同行的女性走过来，“不用我介绍了吧”，赵赫指着林绰对同行的女性说道，“林总好！我是下午参加面试的陈孝珍。”
声音又嗲又软，很难让人记不住这个声音的主人。林绰愣了两秒，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刚刚赵总还和我介绍您的辉煌事迹，希望有机会能跟着您多学习”，陈孝珍主动向林绰示好，她小鹿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被录用了？这也太快了吧？林绰脑子里冒腾出几个问号，但没想找到答案，这与他又有何关呢？林绰抬了一下嘴角，算是微笑示意，冲着赵赫说道“先走了，你们慢慢聊”。陈孝珍的目光追着林绰的背影消失在健身房门外，赵赫一打眼就瞧见了，这么美的姑娘也逃不过有事业光环的帅哥呀。陈孝珍的美，很明显。她头小身长的，带卷的长发簇拥着她巴掌大的小V脸，眼睫毛卷翘，眼波银鳞，如受惊的小鹿般溜溜地转动着。她的衣着装扮也颇有家传渊源，合体修身的深棕与黑色混搭起来的职业套装里，并不是常见的浅色系衬衣打底，取而代之地是深灰色的高领质感羊绒衫，烟枪色的项链挂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没有一点喧宾夺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