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有的谈话，我都听得个一清二楚。荣靖不会不知道。在他怔愣瞬间，我轻笑了一声，说道：“荣靖，只为曾经利用伤害过赵婉婉一次，你甘愿用自己的骨肉来替她安胎，我竟从来不晓得你这般重情重义。”

“可你对我所做的呢？”

我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说，“荣靖，你即便是要赔我性命，可你有几条命来赔？”

许是真的没有爱吧。若否，荣靖应当是会留下赵婉婉，而非是让穆云飞来将人接走。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总是格外伤人。一个赵婉婉，他确实有心利用过，让一个女孩子失去太多，所以他心怀愧疚，想要尽一切努力补偿。但是我呢？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他承受那么多，最终竟也不过是一个让他用来偿还的工具。他口口声声说在意我，但他所作所为，却连一个对待赵婉婉的心都不曾给过我。荣靖，你若是有心，可我怎会从未见过，未曾感受到过那么一丝一毫？你的在意，就当真如此廉价吗？我越想越是觉得悲哀，索性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勉力爬了起来，指着他的胸口说道：“荣靖，是不是你笃定了我爱你，所以可以这样践踏我，所以认定了只要你肯偿还，我就一定会全然接受？”

“娥娥，你爱我？”

他喃喃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却有几分惶惑不安的感觉。我收回了手，却不料被他眼明手快地捉了回去，继续握在他的掌中。我不作挣扎，却说：“是！我爱你！”

“荣靖，我是爱你，可你不值得。”

我觉得自己这小半生委实地悲凉，忍不住落下泪来，“你负我太多，此生难偿。”

“我知道，我知道……”荣靖只反复轻语着这一句，可谁又知道，他口中所说的知道，又是知道些什么呢？就如先前他同我所说，欠下的，总归要还，可到头来，他所偿还的对象，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赵婉婉。对于我，他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诚如白子墨那日的担忧，加之我在偏殿外受了许久的寒风，那一夜后，我明显已经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了。我几乎只能日日大半的时间躺在榻上。偶尔荣靖过来的时候，我处于清醒的状态，却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沉默以对，死寂得骇人。但我万没有想到，却还有见到穆云飞的机会。他是由荣靖亲自带过来的。据说是这个率性的西凉皇储要替赵婉婉来向我道歉。他一见了我，便说：“其实婉婉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过来托大岳皇帝保住她腹中胎儿的。”

我缄口不言，默然瞧着他。但显然穆云飞是个不太能察觉别人情绪的人。“婉婉自幼有心悸之症，先前一个孩子已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如今这一个，又是赵清明和她的孩子，血亲融合的骨血，自然存活下来的几率更为渺茫。”

或许是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说出来，有多么的惊天动地，穆云飞自顾说道：“娘娘所孕育的孩子的胎心，可以用来保证那个孩子的出生，也是保住那个孩子的唯一之计……”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可我的孩子亦是一条性命。”

用一条性命来保住另一条性命，人命就真有贵贱之分吗？还是在他们的眼中，赵婉婉的一切都那样宝贵珍贵，而我便可以随意牺牲，甚至我的孩子也要被他们算计在内？穆云飞顿时被我噎住。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反诘道：“至少连大岳皇帝都答应了，不是吗？”

似乎得了一个佐证，他说，“那也是他的孩子，他自己都不在意的。”

“穆云飞，那是赵婉婉与赵清明的孩子，不是你的！”

我不甘示弱地戳着他话里的信息。可穆云飞却没有丝毫的恼怒。他理所应当道：“是赵清明混蛋，连自己的妹妹都碰，纵然如今他逃去了苗疆，我也一定有办法将他捉拿回来，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有时我万分羡慕着赵婉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能得所有人的维护与帮助。命运这种东西，当真是甫生下来便注定的吗？我不知道穆云飞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的被赵婉婉蒙骗。至少，在我所知道的一切事实推敲而来，赵婉婉与赵清明的那个孩子，绝不是如他口中所说来得那样简单。且不提赵清明从前的确心系依罗，甚至可以为伊放弃故土，甘愿留在苗疆那个乡野地方。若不是赵婉婉，只怕如今的赵清明与依罗会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当初赵婉婉为一个赵清明“死”在岳苗战争里便恨上我，利用着荣靖的盲目信任处处针对于我。且联系上那晚她要取我性命时所说的话……赵婉婉是在嫉恨着赵清明在她怀上两人骨肉时还要去寻依罗。依照赵清明的性子，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只能说明，赵婉婉的这个孩子，是她用了非常手段得来的。而这个手段，足以让当初抛弃依罗的赵清明舍下她，独留她在西凉。至于荣靖……或许赵婉婉是真的憎恨苗疆之人，抑或是在那么漫长的逢场作戏当中，赵婉婉还是对荣靖有了那么几分心思假戏真做了的。如若不然，那夜白子墨也不会说出赵婉婉本意让荣靖留她下来的话了。若是这样的话，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赵婉婉原是对着赵清明有着畸恋，可谁料阴差阳错之下，赵清明竟与依罗两人之间有了感情。后来的荣靖亦是如此。起码，荣靖对我也是有过那么几分好的罢？兴许有罢。我与依罗皆是苗女，赵婉婉本就对苗疆之人充满了与生俱来的厌恶，再有赵清明与荣靖一事，她岂会不恨？这兴许就是她在知道了荣靖让穆云飞过来接她回去之后，也要想尽办法取我性命的原因。“穆云飞！”

我不再与他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问，“若是你真的因为此事而对我怀有歉疚，那我可否请你一件事？”

穆云飞连忙表态，“我不作伤害婉婉之事。”

态度坚决得很，是一丝一毫都不舍得让人碰到。我敛下心绪，直截了当说道：“若是日后赵婉婉让你发兵苗疆，请你一定要拒绝。”

“为什么？”

他问得干脆极了，“为何我要拒绝她的要求？”

我“哈”了一声，说：“我不管你要对赵清明做些什么，但是穆云飞，现下是你在向我道歉，我要你十年内不许对苗疆发兵。”

十年，或许苗疆可以养军蓄锐，有足够的本事抵御一切来犯了。我如是想着。穆云飞见我妥协了，说出的话不再与赵婉婉有关，想了想后，这才算是答应下来。得到了答案后，我不再想多费心神，便只好言提醒道：“穆云飞，若你当真爱护赵婉婉，便请看好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