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镜中，灵鸢族的小公主，满是稚气的小仙，柔柔的肩上承载的却是一族的存亡。雷声鹤唳之下，眼中坚定，只身雷雨下而面不改色。叫神女也不禁恍惚，这一刻仿佛上古时的红衣将军踏山河而归。“凤鸢？”

耄耋老人两眼无神，看着镜中女子大为震惊。“呵”神女双手后束，眼中讥讽：“沧海桑田，鸢族于苍狗下屈膝求存，只记天帝既往之恩，捧天帝衣摆，怎的？还记得她？”

“你.....我”眼前的后生说不出话，满脸的通红。“哈？”

神女垂目，眼下凝着万年不化的寒冰：“可笑，灵鸢一族因凤鸢而存于世间，因她而得天独厚，数十万年前，尔等卖主求荣，她不计前嫌以身殉道护尔等，如今，天劫将至，又是她来力挽狂澜。尔等呢，从无自保之力，却愚不可及。”

后生挣坐起：“凤鸢无辜，我鸢族何错，因她一人，险些全族尽灭，神女既看在眼中，为何不出手，见凤鸢陨落，神爱众生，可你配为神吗，见我们苦苦挣扎。”

“神？”

神女仿佛听了笑话一般，收紧他身上的锁链：“在尔等眼中，上古之神早化虚无，这苍穹碧落哪来的神，尔等既不信神，又因何来求神的庇护？”

锁链不断的收紧，全身吃痛叫喋喋不休的后生再说不出话来，神女安静的看着镜中风云。天雷不断压近，万物奔走，地面生灵触雷而消散，一道天雷打下，天地轰鸣，千金压顶叫她双膝跪下，肩上血肉炸开，如有蛊虫往血肉中搅动，啃食骨髓，撕咬血肉，这比鸢君的鞭笞痛上数万倍。万千孽障降下，千鸢的身子越来越低，将她的脊梁压弯，她匍匐在地上，但天罚却无情不会轻易放过她，紧接着又是一声霹雳。东边乌云密布，天雷滚滚，民众们放下手中的活计，都看着那怪异的天象。“这东边雨，西边日出，想是偏东雨？”

“快些收了谷粮，还站着干嘛”半会的停住，片刻后百姓们又为了生计而奔走，无人再去惦记。鸢君带领着一众鸢族后生们列阵，这次鸢族不再畏惧生死，他们的身后再无强大的神灵守护，数万年的繁衍生息，生出一群无谓生死，心怀坦荡的孩子们，鸢君一脸的坦然，数万年前面对数万天军，鸢族压弯了脊梁，跪地求饶，而今，即便是在劫难逃，也要坦荡直面，叫鸢族的儿郎心服口服。“君上，唤术已施，众鸢皆聚，但公主传音久久未有回音。”

身旁的人道。身后的人交替眼神，大劫前诏而不返，缘由为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身后响起声音：“今日天劫，我鸢族怕是在劫难逃，能得一脉传承，也是一线生机。”

“不会。”

鸢君看着诡变的天气，坚定道：“谁都可能弃阵而逃，唯有千鸢不会。”

正说着，乾坤袋发出颤动，鸢尾鞭一往无前，从鸢君手中抽离，以迅雷之速飞向天边。“这是”“神器这是……”鸢君眉头紧皱，片刻舒缓，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沉声道：“应主召唤，那位大人回来了。”

本该落下的雷却迟迟未落下，然天际仍然电闪雷鸣，混沌中的千鸢抬头，少年风姿绰绰，亦如初见，他衣袂飘飘，逆着光将一切风雨挡在身后。在他的眼中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看见他眼中的痛惜，那一汪深情叫她动容。“为什么”千鸢真的看不懂，他不该出现在这的，但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抬手将他变走，只能强撑着起身，却也只能勉强跪坐。“小千”她的名字在他口中婉转千回，滚烫湿润的手抚摸上他期待已久的容颜，傅文苍凉一笑，哑声道：“好久好久没有这般唤你了。”

他眼底的痛苦叫她触动，却也叫她不解，他叫她小千，同旁人却好似不一样，她叫得叫她心中悲楚，心海乱作一团，心中无限的遗憾，无法去填平，他们好似相识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一叫她小千，她便想拥上他。天雷的威力不是凡人可挡的，九雷劈下，那单薄的身躯再立不住，像她倒下，看着渐近的面庞，千鸢张开手将他抱个满怀，血液在她手上流淌，叫她战悚，一下将他抱得紧紧的。傅文知道她要做什么，紧紧的禁锢着她，叫她不能再动分毫。即使跪着，趴着，这一方天地他也要为她撑着“别动，不要看，让我再好好抱着你。”

他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颈项，深深的吸吮着她独有的芳香。千鸢激动的挣扎，闷着声音道：“你是凡人，你会死的，快放开我，离开这里。”

“呃...嗯哼”又是一击雷打在身上，傅文将口中腥味吞下，压着声音道：“你个小骗子，我不会再听你的了，三百年前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结果....你，你一走了之。现在你回来了，又要骗我将你忘个干净，连你的一抹元神化身也，也不叫我记得。”

“什么？”

他说的一切都那般陌生，只有后面的话她听懂了，倩柔是她的一抹元神，他们三百年就认识。这一切都叫她迷茫，此刻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傅文无声的笑着，头蹭着她的鬓角，哑声道：“三百年前你欠我一个愿望，现在，我许愿，嗯哼....愿所爱千鸢，脱凡化仙，一生顺遂，信徒....傅....文。”

“愿....成了？”

千鸢的额间化出纸鸢来，翩翩飞舞，百只纸鸢飞舞空中，不停地旋转，融合，化作五彩灵石飞入千鸢的识海，瞬间周身焕发生机，红色仙气腾起，雷击之痕迅速消散，血肉重建，源源不断的灵力在经脉游走，她，度劫成功了。轰隆一声，天边一抹红色闪动，片刻功夫，鸢君身侧的法器鸢尾鞭踏山河而来，稳稳的停在千鸢的身前，它哄哄的发出声响，周身灵力威震，见它隐有跃跃欲试之感。在它面前，天雷也见惧色，渐渐变小了。滚烫的身躯变得冰凉，那禁锢的力量撤去，千鸢的心中变得空洞，嘶哑着声音道：“傅……文，傅文，傅文。”

再无人应答，那凡人已然只剩躯壳。这一刻许多陌生的记忆涌入识海，将她残缺的记忆补充完整，那天桥下的落魄少年明眸皓齿，阳光下挽唇看着她道“小千，你回来了。”

千鸢紧紧的抱紧已经冰凉的身躯，颤抖道：“小书生，小书生，你听见了吗，我记起你了。”

再任由她怎样的呼唤他都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在她怀中，他只停留了半刻，化作颗颗沙砾在她的挽留声中无情的流失，消散于人间，此后再无傅文，再无小书生。千鸢无力的举起手将鸢尾鞭握在手中，深深的吸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再无情色，悲痛，此刻无悲无喜，平静如水不生波澜，红色的眸中光影流转，随后一跃而起，扬起长鞭，数万年不曾与它作战，但握上它的那一刻，所有的默契都回来了。眼前的雷雨变得好生渺小，千鸢挥臂一扫将阴霾的天撕开裂缝，久违的阳光普照，周边的生灵恢复生机。这还未完，千鸢手挽花鞭，口道：“万象，破”鞭子化作利刃将雷电之劫撕扯粉碎。待万物消散，千鸢直视着那夺目耀眼的金乌，执鞭厉声：“数万年不见，故人还是依旧。”

说着灵力聚于长鞭，扶摇而上，直击天空，鞭触及金乌时，传来一声痛呼，那好似眼睛般的东西忽隐忽现，流着血从金乌上逃离，躲进云端。琉璃镜碎，神女勾唇，降临人间。荒烟之上，即使没有那一身铠甲，她也依旧英姿飒爽，是娲祖身侧威武将军。神女道：“看来周天之人还未罢休。”

“数万年前她想的，我不会答应，数万年后，她能奈我何。”

只能藏于光影之下，卑鄙的张望她受天罚，众生面前慈爱，于她面前却是虚伪无比，丑恶嘴脸。“啊”“天后娘娘，怎么了？”

婢女看着天后右眼无端出现的血痕，惊讶不已。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子捂着眼睛，咬牙切齿目光狠辣：“好你个贱人，到底是回来了，本后要将你碎尸万段。”

婢女战战兢兢，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久违了，凤鸢。”

神女上前道。“是呀，小流儿，不过一瞬，人间已然万年。”

凤鸢爱怜的抚摸着手中的鸢尾鞭，神器犹在，却再不需要四海八荒征战的战神，这世间再不需要她了，生出无边的寂寥。神女轻笑，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忘了自己还有这般的别称“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呢，臣服天界，亦或是回到鸢族。”

这两个选择都是不在可能的事，是数万年前凤鸢便断了的后路。凤鸢看着晴空万里，千里外不断劳作耕耘的人群，他们弱小却热爱生活，明明只有数十年的光景，不过神仙弹指一挥间，却活的有滋有味，她莞尔一笑道：“天地之大，四海皆可为家，以前的凤鸢为苍生而战，为族群而战，如今的千鸢想为自己而活，这一手打下来的盛世，合该去一揽芳华。”

看着她如此的豁达，神女欣慰一笑，迎风而笑，这般她们便不是敌人了“答应过小姑娘她羽化时，定会与她相见的，如今我的承诺做到了。”

纤手变换间，一段红绳出现在掌心。“虽已历劫得道，但仍有段凡尘未了，这般机缘便算作送你的贺礼，千年后故人相识，尘缘重启，到时望君珍惜。”

凤鸢接过红绳，眼底产生波澜，盈盈的水色浮现，冷艳的仙君扬着明媚的笑，顷刻间那稚嫩的小女郎便回来了。凤鸢亦或者是千鸢上前拥住眼前清冷的神女，在她耳边轻声道：“谢谢你，阿溪。”

无欲无求的神女眼中温色，伸手触到她的发丝后，又瞬间放下，压下唇角的笑意。恢复神女应有的庄严肃穆：“珍重。”

“嗯”凤鸢撤回手，再看去时她又成了那明艳的女将军，哪里再见小儿女的作态。今日的一别，她会是上古的将女凤鸢，会是灵鸢族的公主千鸢，但也许再不是好友，神女溪将要做的事也许会站在她的对立面，也许再见便是敌人，会是陌路。珍重了，阿溪的小丫头。珍重了，小流儿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