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师父跟他说过，感情是最折磨的人的东西，他还不相信，现在他总算尝到一点滋味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了解师父为什么时常露出那样悲伤，那样寂寥的神情。师父也曾爱而不得吗？木槿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幽幽叹气，她轻声道：“你回去吧，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你我……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黎越努力挺直腰背，看着木槿，哑声道：“我们之间，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木槿看着地面，很久都没有说话，黎越忍不住上前握着她的肩膀，再次发问：“你告诉我，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木槿惨笑一声，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小姐对于我，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我长到这么大，生活的重心里都是她，她教会我，她成就我，在我遇到你以前，我就是为了她活着。后来我有了你，我才把感情的重心放到你身上，可是这不代表小姐在我心底的地位会减少。况且如今王爷登基为帝，你已经是黎国的太子了，我们的身份越发的不合适了。你要对百姓负责，而我，心里永远有一根刺，我们不合适了，真的不合适了。”

她每说一个字，就觉得心里痛苦的比当初的拶刑还要剧烈。黎越放下手，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和木槿的缘分，就在那一个混乱的夜晚，戛然而止了。而他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看着黎越失魂落魄的离开，被阿生扶着走远，木槿用手捂着嘴，靠着墙痛苦的哭了起来。为什么会是黎越，为什么是黎越杀了小姐？放弃爱人，居然是这样的痛苦的事情吗？太痛了，好像心被生生剜出来了一样。“真的要这样吗？”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雅温润的声音，木槿急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回头一看，是程容若转动着木制轮椅过来了。他看着木槿泪流满面，无声的叹息，看着她道：“妹妹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的，她做的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其实她自己一开始也是心里有数的，你真的要为了她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吗？”

木槿极力收敛情绪，看着程容若道：“大少爷，你不懂，曾经在流萤小筑我和小姐玉蕊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对我而言是最美好的。即使是一个婢女，可是小姐从没有把我们当作下人，她用真心待我，我不能为她报仇已经是无能了，可是再和杀了她的人在一起，我只会整日活在痛苦里。你可以理解为，我不是为了小姐，我只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自我保护，保护自己不要处于痛苦。”

程容若无话可说，再次叹息。木槿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能再劝。就在程家人打点着准备程老爷和程夫人以及程容若先行回燕州城打点程容钰的后事时，这日有人敲门，阿东不明所以，打开了房门，却见外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禁卫军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那里，见到阿生，就一把把孩子塞了过来，转身走了。阿东惊讶的看着孩子，唇红齿白，可爱聪慧的模样，最重要的是眉心一粒红痣。是白家的小少爷！正儿的回归，彻底解决了白家最后的顾虑，老太爷腻烦卫家的老太爷时不时就非要来找他玩，一直嚷嚷着要回去，无奈之下，白家人也只好积极收拾起来，和程家一起返回燕州城。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木槿该怎么办，还希望她能放下芥蒂，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木槿却说自己自然也是要随着一起回去的，众人也无法，只得罢了。木槿心里苦涩，她在京城待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在这里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出发那一日，风和日丽，是个适合远行的日子。木槿、白秋然跟随着白夫人一起将随身的行李安置好，如今她们已经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不再像以往那样需要那么多人服侍了。而木槿的手受过伤，白夫人也不舍得让她动手，生怕旧伤复发。虽然木槿没有说，但是白夫人知道阴雨天的时候木槿的手指会隐隐的作痛，她想着回到燕州城安顿后再请大夫来好生调养，千万不能落下病根。等到所有人和行李都上了船，船老大笑着走到了程昭身边：“二爷，可以开船了吧？”

程昭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送行的和远行的人，顿了顿，道：“劳烦船家，再等一等。”

他的眼神极好，可是任他四处观察，也没有发现一点那个人的踪迹。他心里微微叹气，却又不死心。木槿走过来：“姐夫，怎么还不开船？是还有什么东西还未打点吗？”

程昭看着她，眼神深邃：“妹妹，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一去，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真的不再好好想一想了？”

木槿望着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了一瞬，却又立刻道：“姐夫，快些发船吧，小姐她……还等着回家。”

程昭无奈，只得下令开船。船老大得了命令，立刻高声吩咐下去，船帆扬了起来，大船离开了码头，渐渐的往远处行去，码头上的人看着这气派漂亮的大船，啧啧称奇了几句，看着它消失在了天际，便也很快将它抛之脑后了。程昭撑着伞从另一艘大船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大船，俊俏的苍白面容上满是凄凉，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必然有一段伤心的故事。他看着那船消失在了天际，仍然伫立在那里，久久舍不得离去。一路顺风顺水，不到一个月，一家人已经到达了燕州城外的码头，许微之和玉蕊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许久。一众人下船，许微之一一见过，玉蕊“噗通”跪倒在了程夫人和程老爷面前，看见程夫人怀里还抱着一只不起眼的木匣，玉蕊几乎哭死过去，她对着那木匣连连磕了三个头，眼泪怎么样也止不住。虽然想过很多次，但是小姐会死掉，这个结果她一次都不敢想，因为只是想一想，就让她犹如万箭穿心，现在她该如何面对这个结局？程老爷和程夫人也是忍不住落泪，程老爷连连感慨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木槿从船上下来，见到玉蕊就忙过去扶她起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是抱头大哭起来。明明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就在昨日，恍惚回神，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许微之也红了眼睛，他已经备好了马车，连连招呼着两家人上马车回府。当初白家程家的府邸都被官府查办了，他也算是散尽半副身家才买下了程家的宅子。在信里程容若就已经叮嘱过他，将宅子一分为二，两家同住，他也命人重新修葺了，只是哪里都可以动，唯有流萤小筑还是当初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一路沉默着回到了程家的旧宅，一行人进了府，许微之介绍道：“按照容若的说法，我将整个宅子以花园为界，一分为二。程家伯父伯母仍旧是住在以前的房子，这边我也让人加盖了房舍，白家伯父伯母还有老太爷住着也是够的，两家人平日互不打扰，但是过了花园这道月亮门，则可以互相来往。另外这一边我也加设了一排下人房，虽然眼下家里人口少，以后若是要买人，住起来也方便，省的以后再行规划。”

这些是玉蕊跟他说的，毕竟两家的老人年纪都大了，如今回来，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许微之想的这样周到，程容若也忍不住对他抱了抱拳以示谢意。这个宅子的费用白大少已经说了，等家里安顿下来，他也要学着跟程家做生意，一人一半是要还给许微之的。程容若也是这样想的，虽然许微之极力说不必了，但是这个事情他是记在心里的。舟车劳顿，家里的几位老人是熬不住了。等到安放好行李，安顿好老人，木槿和玉蕊见无人注意，便悄悄溜出来，居然同时走到了祠堂位置，方才已经把程容钰的骨灰暂时安置在了这里。二人见面对视一笑，木槿抱起木匣，对玉蕊道：“走，咱们回去看看。”

两个人沿着小路往流萤小筑走去，府里并没有大的改动，尤其是程家人住的这一半，几乎是保留了原貌。木槿和玉蕊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走，心里百感交集，直到走到了流萤小筑门外，玉蕊顿了顿，上前推开门，“吱呀”一声，院内的情景都落入了眼帘。还是熟悉的花架，这里木槿曾做着做针线，程容钰无聊的时候就坐着看她绣花，还抱怨她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做什么；小石桌，每每夏夜，她们三个会坐在这里说话，或者看着程容钰练剑……游廊，花厅……二人看着，行走迈步之间好像已经走过了十几年的光阴，慢慢的走到了正房，玉蕊推开了房门，这里玉蕊过几日就会来打扫一次，因此十分干净整洁，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似的。木槿轻轻对程容钰道：“小姐，你看，我们回来了，回到流萤小筑了。”

有风吹进来，翻动了书案上的一卷书，木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程容钰离家前看的那一本书，那书半掩着，仿佛只是主人随手撂下放在那里一般，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再回首，已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