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千里雪飘，两个女人相互搀扶着行走在荒凉的山间小道上，金银掐丝的绣花宫装下摆已经撕裂破碎，上面沾满血污。其中一个年轻贵妇苍白的面庞忽现痛苦之色，停下脚步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呼吸急促，“阿婉，我怕是不行了，这便要生了吧。“身旁的少女神情也见慌乱，“过了这片山地，方能进得城里，小姐可再坚持一会儿？“妇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被腹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淹没，抓紧阿婉的手臂，咬牙道：“坚持不得，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现在便要出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阿婉跪倒，不停拿袖子擦着妇人汗水涔涔的额头，看着妇人裙摆下端的血迹迅速晕开，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往下掉，“小姐，要是痛得紧了，就咬住阿婉的胳膊吧。”

“不用了，傻瓜，”妇人喘口气道，“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万一我有个意外，你将这孩子带去日照，抚养长大，别再卷入权势斗争中，我不求他这一生飞黄腾达，富贵盈门，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小姐不会有事的，”拭去泪水，阿婉更紧地握住妇人的手，仿佛想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给她，“小姐说过要带阿婉和世子去淮都，去凤临，去巫峡，看遍中穹山水风光的，可绝对不能食言。”

妇人绽开一个笑容，吃力地抬手抚了抚面前少女尚显稚嫩的脸颊，“放心，我会尽力。”

不几日前，刚从那场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中逃脱，又遇劫匪，一路南下的颠沛流离，让妇人倾城的容颜已是瘦削憔悴。剧痛一阵紧似一阵潮水般袭来，妇人再也忍受不得，呼叫出声，阿婉让妇人的头靠在自己手臂上，别无他法，急得只是掉泪。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弱，看着妇人身下不停涌出的鲜血，阿婉隐隐感觉不妙，泪眼模糊，喃喃道：“小姐，用力，再用点力。”

妇人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下唇已经咬出血，面庞上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终于，响亮的哭声划破了周遭的静谧。阿婉顾不上细看虚弱已极的母亲，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切断脐带，拭去婴儿身上的血污，用斗篷小心裹住。怀中的小人粉雕玉琢，努力睁开双眼想看看这个世界，阿婉喜极而泣，把他抱到妇人眼前。“小姐，是个男孩呢，你看看，可不可爱？”

妇人不答，双眸微闭，静静躺在那里，好像一尊美丽的雕像。阿婉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握住她尚还温热的双手。良久，她抹去眼泪，从妇人脖子上取下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塞进婴儿的襁褓中。冬天就要来临，她必须尽快赶到淮都。这里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从此，只有她和孩子两个人。半年后，阿婉成了淮都最大的盐商孟老爷的通房，孟老爷今年已经四十有五，长得肥头大耳，仗着有钱有势，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虽然没有名分，但她也知足了，只要孩子能够衣食无忧，自己怎么委屈都无所谓。孩子一天天长大，出落得俊秀可爱，将孟府的几个少爷小姐都比了下去，加上机灵乖巧，孟老爷很是喜欢，认他做了义子。阿婉地位低微，又一直无所出，早被孟府的几个小妾打压得厉害，刚开始孟老爷还会维护她，新鲜感一过，失了兴趣，对这些事情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日子渐不好过，但见孟老爷对孩子喜爱，阿婉心中也算有点慰藉，等孩子再大一点，就带他离开这里，阿婉对自己说。五岁那年的一天，孩子一瘸一拐地回来，身上衣服被扯得稀烂，脸上有被抓的道道伤痕，背部也是鲜血淋漓，哭着说三少爷骂他“小杂种，”小乞丐“，他气不过打了他，结果被姨奶奶用藤条狠狠抽了一顿。“姨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孩子抽咽着，哭得撕心裂肺。阿婉搂住那小小的身子，一边流泪一边给他的伤口上药，她何尝不想走，但是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以负担两人的生活， 只能告诉他再过几年等他再大一点就可以离开孟府，现在能做的就是要隐忍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孩子睁着哭得红肿的眼睛，默默点头。从那天起，孩子变得沉默少言，即使受了侮辱毒打，再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阿婉以为日子虽然艰辛，但终究会过去，毕竟就算在皇家，各宫之间的争斗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小主子不就是那场斗争的牺牲品。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一个夏日的午后，她正斜靠在榻上打盹，孩子突然满身鲜血地推开门，手中握着把匕首，浑身颤抖，开口就告诉她，孟老爷死了。拉下他的亵裤，看到臀部殷红一片，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割成了碎片。不是没有怀疑过孟老爷对孩子的喜爱，只是想不到他竟荒淫至此。背负着一条人命，他们不得不连夜踏上逃亡的旅途。不久，他们遇见了那个风姿儒雅的青衫男子，他叫落叶，落叶是名动中穹的大侠。原以为，绝望中，落叶是光，即将照亮他们黑暗痛苦的人生。其实，生活只是堕入了另一个轮回。从此，阿婉再也没有见到她拼尽全力守护的小主子。孩子那张苍白美丽的惊慌小脸成了她残留的最后记忆。那一年，他才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