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日,春光大好。桂芝刚踏出门,即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掌掴在地,待她缓过神来,喃喃自道:姐姐……湘君冷眸一闪,“住口!你若把我当姐姐,会把我送给少侯的书信,从中作梗私下销毁吗?亏我从前处处提携你,引荐你,你就怎么恩将仇报!趁我回乡省亲,你趁虚而入夺人所爱,拾人牙慧,不耻于世!”
桂芝捂着腮颊,缓缓起身。“从前你风头正盛,我不得已唤你一声姐姐。如今你功败垂成一无所有,凭什么受此抬举?比起你被皇族抛弃,回来引诱秉献的伎俩,我甘拜下风!”
湘君万千青丝腾地一下齐齐上指,桂芝也不甘示弱,为了一段情,两位昔日手足竟反目成仇互揭伤疤,不远处,阿姨正火速奔来,“光天化日之下在园中大吵大闹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是沈湘君先动的手!”
不及桂芝解释,即被阿姨抢白,“统统闭嘴!白白教导你们一场,枉费我一片苦心!”
偌大的殿堂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你们,老老实实在此跪着,面壁思过,补过拾遗!”
入坊以来,头一次见阿姨大动肝火,内外无一再敢出声。夜幕垂帘,光滑的地面泛出丝丝寒意,桂芝虽受掌掴,然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连阿姨都不得不敬她三分,湘君却敢公然敌对令之颜面扫地,往后的日子,必鲸波鼍浪。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阿姨才松口,回到梅园,正巧倚翠姐姐造访。“妹妹,此次你强势归来,姐姐还未恭喜,碰巧今日得闲儿,就来瞧瞧!还恕冒昧登门之罪!”
“姐姐哪里话!前些日子我几次路过烟萝亭,都见大门紧锁,故而不敢惊扰,不知姐姐在忙什么?”
她清秀的眸光倏忽闪过一丝矍然,轻理碎发撇开话题,“几日后我将离坊云游,临行前,特将视若瑰宝的诗集送来,希望妹妹代为保管!”
她将一只通体漆黑的梨花木箱子推来,任我翻阅,我摆摆手,既是姐姐的珍宝,岂能妄动?“姐姐就不怕我抄袭你的诗句么?”
她笑若菡萏,“此诗集,若能经妹妹之手发扬光大,荣幸之至!”
“姐姐怕不是没听说,前几日我这儿刚遭洗劫,桌椅板凳砸了一地,您的诗集搁在这儿,万一哪天再有人来破坏,必遭殃及!”
她起身在房中踱了一圈,点点机敏蹙上眉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迄今为止,恐怕你还不知是谁下得手吧?”
忧愤了这些日子,是该思忖一下应对之策!此人将我推入无比深渊,自己却躲在暗处偷笑,一蛇两头,阴险之至!只是,坊中不服者甚多,一时之间,无从查起!是凝眉台,抚弦楼,还是被贬为奴的佟金花?倚翠回眸凝视,惊鸿一瞥,“说你单纯,你可真没脑子!那佟金花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焉有心力来寻你的麻烦?至于凝眉台,薛桂芝心有城府,沉得住气,以她的地位,想整治你,易如反掌,断不会低劣至此;至于抚弦楼,左灵蕉与霍楚妍的手段,你不是没领教过,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焉用得着打砸抢烧?”
晨风吹起珠帘,丝丝入扣,淌入心扉。那佟金花固然恨我,但已无实权,自顾不暇,分身乏术,人人都只奉承新主,谁管她生死?薛桂芝虽心有不爽,然不会纡尊降贵失了体面;至于左灵蕉与霍楚妍,至今仍偃武息戈,只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如此雕虫小技,岂能入得了她们的眼?排除这些人,还有谁呢?一张血红血红的小嘴陡然闪过脑海,上次她公然挑衅,挨了三十板子,必怀恨在心,可怜我百密一疏,竟漏了她!“妹妹有数便好,你我虽于红尘漂泊,然心有璞玉,我活到而立之年,未来不可再期,不似你,犹有大把美好的时光去逐梦!姐姐希望你,活出真我,执梦怒马,不要虚度光阴,虚增白发!”
“梁小姐若与我家小姐同心协力,必能双赢,何故出此伤感之语?”
玉阶立在一侧,忍不住发问。倚翠说话前,已将屋内众人悉数遣散,只剩下玉阶在侧,灵姒守门,足见她对二人的倚重。聊了半晌,我也在纳闷,姐姐此去,怎有天各一方之感?“妹妹不必多问,只需谨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眼角瞥过院落,恰是芙蓉在修剪枝叶。“告辞!”
她悁悁离去,似一只白鹤裔裔欲飞,玉阶递来眼色,不明就里。午后,芙蓉特地烹了鲜香爽口的鱼翅羹端进来,趁机打探口风,我笑笑,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倚翠想干嘛,跟要出家似得。芙蓉听了,这才作罢,盯着盏中热气腾腾的白丝,若非打听倚翠的用意,估计我们就没这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