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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屯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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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勘察了一段时间,雁骓回营,来中军大帐向陈淑予交付地图。陈淑予从地图上挪开眼光时,只见雁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伸手将地图又展开一截,漫不经意似的道:“有话就说。”

雁骓低声道:“元帅,现今户部和工部的人快到了,我想,这样人太多了,我就退出去。”

陈淑予扫她一眼:“现在知道避嫌了?”

雁骓低着头不做声。她倒是想着学着些开荒垦田的安排,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补给不足等情况。一开始得到命令就高高兴兴地进了山,这些天来却越想越不对。只怕元帅此命令是种试探。自己对此事上心太过,在元帅眼里看着,倒像是早就打上了雁党的主意,早晚会进玉带山和雁党合污似的。雁党力量流入暗卫,本是个无声无息的过程。但她这么积极进山,把无声变有形,不就是在提醒元帅,她对雁党的事情有了数吗?这样一来,元帅必定要上了心来调查。若因此遇上善王手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又及,云皇派来辅助垦田的官员,都是一双双眼睛。她在垦田之事上如此出力,云皇知道了又会怎么想?陈淑予见雁骓为难的脸色,却不为所动:“我让你去做什么的?”

雁骓低声答道:“配合索沙开荒垦坡田,监督耕种,确保周边安全。”

陈淑予道:“任务未完,却想卸任,谁准你这么懒散的?”

雁骓听不出陈淑予的打算,只得口头应道:“末将不敢推卸责任,只是……这任务可能不该末将去做,故此动摇。”

陈淑予立起身来,面容严肃:“雁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你也不用猜忌我在想什么。我给你任务,是因为你合适。但是,我这里的事务,没有太简单的。你要给我尽全力,一丝不苟地做好。交令之时,我只看结果。若你再存这半途而废的心,再犯次轻慢军令的罪,别怪我给你脸上刺字,流放到关外去。”

最末几句,恍若山雨欲来时天边的闷雷之声。陈淑予这怒气像是浓重的乌云,还能看到层叠的黑暗缝隙间,夹杂着零星电光爆出的隐隐火花。虽然还在远处,但不久到了眼前,就是狂风骤雨,人力不能移之。雁骓心中一凛,并不想被这雷霆暴雨卷入,抿了抿嘴唇,低头应道:“末将知错。一定谨遵命令行事。”

陈淑予冷冷道:“今后少给我学那些官场习气。利弊得失,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雁骓埋着头快要抬不起来,低声道:“是。”

陈淑予坐回原位:“附近地形的防御计划,你想过了没有?”

雁骓应道:“已有方案。”

趋前几步,走到案桌边,用手点着几处地形,大概说了说。又道:“索沙说,要在水边架‘虹贯车’,往高处汲水。是以要等工部的人来了后,才能确定水车架设的最佳位置。我想,还是要先确定水车和水流,保证供应坡田,再设计防御机关和地形修改的细节较好。元帅您看可以吗?”

陈淑予又指了地图两处道:“水车大概在这边,其余位置,及早准备。”

雁骓没想到陈淑予能判断这个,与索沙估计的位置也是一致的,脸上有点惊讶:“元帅也懂此事?”

陈淑予瞥她一眼,并不答话。雁骓想了想,既然元帅是敬宗长女,少年时在宫中读书,想必也学了这些水利农牧之事。想到这些皇子们也需要学习好多科目,将天下之事都装进心里,并不比习武轻松,有些感慨。陈淑予却在想,雁骓自小学兵家之道,看起来还是认同自己的位置,并没有纷杂的心事。若真想让她成为宜瑶的助力,今后就不能只让她听从命令,还需要再教导一些大局观念才行。将帅二人又说了些在山中驻防的事,雁骓方才告退。此后稍事休息,便定下心来,带着下属们重新奔赴山中去了。平治二十二年,春末。从冬季开始,直到这春夏之交,雁骓一直在山中忙碌。垦田的技能不是雁骓关心的重点,使副手去学通了也是一样的。雁骓将人手给索沙留下,便到处勘察地形,在山中布防去了。这一去,她完全浸入其中,无法自拔。山中天然关隘何止一处,阴阳向背,皆可有所施为。按照山中地势来排布阵法,才能觉察到自然造物的精妙绝伦。一山一川,都蕴含着大道恒长,凭凡人之心力,在鬼斧神工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归营修整和补给时,有时会收到宜瑶的来信,讲讲京中的事。宜瑶没有说完全的,问一问暗卫,也能知晓京城朝堂之上的变化了。四月时,宜瑶的笔迹看起来愉悦之极,一勾一划都带着轻松欢快。一翻开信件,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说道,她在姐妹之中选择了悦王储陈雪瑶入宫“伴读”,考察之后,觉得这悦王储十分有意思,有些像是从前的邬瑶,让她倍感亲切。雁骓心中一暖。也不知道宜瑶看人的眼光有什么依据,但她从来没错过。既然选了悦王储,就是看中她是个好的。朝堂之上有个辅佐,又是自家堂亲姐妹,这都是宜瑶向往的局面。只是悦王势力一直不温不火,也从不在云皇和善王中间选择立场。如今尘埃落定,可算是站在了皇上这边。翻过一页,只见信上写着,过年之时,善王府和悦王府各自相看,要为悦王储陈雪瑶和玉昌郡主陈逸飞定亲事了。雁骓百思不得其解。她曾亲历过玉昌郡主出生时那场风波。当时,宫中如临大敌,生怕善王生出王储来,那情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定亲。才几岁的孩子,这么早就要定亲了?悦王储年纪也不大吧,似乎刚到理鬓之年?雁骓不禁自嘲:她已痴长到弱冠之年,可是成家和立业全都无从说起,又从来不懂妻夫这回事的重大意义,一直没什么热衷,连累了雁家姐妹们也对婚姻之事毫无兴趣。集合的时候一晃眼,从将军到属下,满地的光棍,像梅花桩大阵似的,真是壮观。看看人家悦王储和郡主,才这么点年纪,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只是,这其中还有点古怪。同宗同姓的联姻也太少见了。虽然仔细算来,善王一脉和悦王一脉并不算近亲,但在一些规矩严正的世家中,这也是不可允许的。但所有规则,对善王来说都算不得束缚。既然她选择了与悦王府结亲,就自有她的打算。悦王家有什么魅力,值得善王如此拉拢?又或许,善王只是不愿意悦王站在宫中那一侧?雁骓本就对京城八王的纠葛头疼不已,何况在这两件事中,善王的力量起了决定的作用。这位殿下的心思,只怕谁也摸不透彻。她决定只看宜瑶的反应。只要宜瑶有指示给她,就足够让她判断出,自己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七月时,宜瑶和方钊同时来信。宜瑶来信中讲,她最近身体好了很多,也很有精神,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礼部已经确认了日期,要为她办及笄礼,正在为她选名号。只是,及笄礼后,少不得要在世家子弟中开启选秀。想到今后的枕边人代表着各方势力,她就有些气闷。“朝堂左右都是这些人倒也罢了,今后连后宫也不得安宁,怎不心烦!”

雁骓看到这行,忍不住点点头道:“是啊。”

仿佛宜瑶在千里之外能听到这回答似的。展开方钊来信,虽言辞简单,但雁骓眼神随着信件走了一趟,心中只觉得上上下下,无法宁定。方钊临敌时受了重伤,但也因此战英勇,杀退了海寇。在沙鸥郡只能保住性命,无法进行调养,母子三个就趁着过年的机会一起回了京。过了年,方镇随威远侯妻夫到沙鸥去,将靖海将军留在京中。以这样的形势看来,沙鸥边防暂时无忧。养了几个月,全然大好了,方钊才提笔给雁骓写了信。她倒是因祸得福,张家小儿郎过年之前就三天两头地上门看望,于是两家趁着长辈们都在,年前就顺势完婚,让这对小妻夫名正言顺地待在了一处。想来两人定亲好几年,该准备的早就准备下了,婚礼完成得很顺利。方大小姐春风得意,写了满满两页家有夫郎的喜悦甜蜜,热情催雁骓早日完婚。雁骓默默放下两封信,心想:今年是怎么了?将领们偶有闲谈的时候,罗冉、公孙容和其他将领也有提及家中夫郎,她在一边只是听着,也没生出什么向往。而今见宜瑶和方钊的信件,她心里竟然泛上隐隐的失落感来。人嘛,久在人群中,是不是就不自觉地想和别人一样?但怎么能一样?她久在军中,无甚长辈主持大局,像元帅这样一辈子不娶也正常,又能有什么奢侈的成家之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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