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雁骓用过了晚饭回房，雁雯和穆无痕就来敲门。她两人想必已经商量过利害，都低眉顺眼地到了跟前，单膝跪在地上行了礼。雁骓心中也没好气，哼了声，道：“表面礼貌又何用，你们叫这声少主又不是真的敬重我。”

穆无痕性子无赖一些，听了这话依然笑了笑，道：“少主应了我们的称呼，可见是喜欢的。”

雁骓瞥她一眼，索性不与她说，两眼盯紧了雁雯。雁雯虽比雁骓年长几岁，现今已是个成人身量，但长随雁骓左右，习惯了侍奉着，在气势上输了许多，只好垂下眼，柔柔地道：“家主今天不同往常，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雁骓淡淡地道：“雁党在宫中有什么安排？”

两人睁大了双眼。过了一会，穆无痕才惊讶地反问道：“宫中都是王朝暗卫，咱们如何能插得进手去？”

雁骓又皱起了眉。这和她私下推断的不太一样。宫中确实有雁党踪迹，还曾经影响过她，造成不小的阴影。几年前，寿王溯影也曾下手去探查过此事。但收获了些情报之后，却还是打草惊蛇，使宫中暗桩潜伏更深，再也没有机会抓到实证了。由此可见，雁党在宫中的势力已经不是一两代。或者从朱雀禁宫落成之日起，雁党已在其中，对剥离贺翎朝堂与雁家军权之间的联系推波助澜。雁骓原以为，既然雁雯和穆无痕都是玉带山出身，属于雁党中人，当然知道雁党在朱雀禁宫中的事情。但今天一问，她们对此懵然无知。是她们层级太低，接触不到核心力量么？雁雯一向自由，穆无痕也能自己做主一些事，想必不是这个原因。那么，果真如她们所说，雁党内部已然分化？想到此，雁骓才开口：“雁雯，为我解释雁党分化的前因后果吧。”

雁雯点点头，道：“定远侯去世前后，雁党已分化为两派。其中一派认为雁党力孤，又与贺翎朝堂敌对，便转过山去祥麟境内了。我们的母辈则认为，这都是我们雁氏自己的事，不应该借助外人之力。何况，雁氏祖籍凤凰郡现在是贺翎领土，更不能离开。”

穆无痕接口道：“我们这些外姓成员，则是雁党分化之后，接了江湖上的邀请，应募而来。”

雁骓微微点头：“那么，现今的雁党，仍然坚持雁家要落草么？”

雁雯道：“虽有争议，但大多认为要和家主商量今后的打算。坚持落草的那一派大多已经走了。”

穆无痕道：“少主可还记得当年在夜袭麟皇高昶的事？在雁北关追击的，是咱们的人。但是，后来听闻高昶的军队在玉带山下受伏击，颇有损失，想必那一批便是祥麟雁党。高昶登基后又派人到那一带剿匪，已将祥麟雁党歼灭了。”

雁骓心中一紧，一股不祥预感呼之欲出：“何以见得是歼灭？”

雁雯道：“因为后来祥麟境内的雁党已经绝迹了。”

雁骓心中不安，沉声道：“做得太干净，反而不像歼灭，像是吸收了。”

穆无痕拧了拧眉，道：“这不大可能。人人尽知雁家和高家不共戴天，雁北飞一箭封喉之仇才经四五代，怎么可能清洗得那么快？”

雁骓道：“雁党连累定远侯灭门，至今才过七年。”

雁雯和穆无痕被她突然之间提醒，两人都有些讪讪的。虽然那时她们还小，不关她们的事，但这责任总要算在整个雁党身上。雁骓这话只是带过，接着道：“碧血未干，我也有恨。但雁党这闻名天下的力量放在面前，若说不想要，就太假了。”

雁雯和穆无痕明白她的意思。七年之仇，和雁党助力权衡，都可以放下，又何况隔了四五代的世仇呢？这就像传说中的名剑，即便知道不详，谁能忍住不用？穆无痕心思一转，道：“宫中雁党曾经出现，攻击过定远侯世子。后来出现，又压制过少主的心性。可以推断，她们目的是分化雁家和朝堂。这想法，和去了祥麟的雁党相同。”

雁雯似乎是自言自语，小声道：“假设现今宫中仍有雁党留存，假设祥麟境内的雁党已被高氏皇族吸收，假设……他们两方建立了联系……”雁骓应了一声。三个人都为这个发现陷入了沉思。她们知道，这很有可能不是假设，而是事实。雁骓又问：“掠夺分家财产，是谁的主意？”

雁雯低了头道：“是我们这派……做事操之过急，见不得分家们懵懂无知的样子，认为她们应该为本家复兴付出代价。”

雁骓轻声叹了口气。雁雯急忙道：“只因家主不喜欢这样，我已经跟长辈们传了消息，也给了各家抚恤。我也知道家主并不想这般，但本家实在是花费太大，有些产业傍身是必须的，所以……”这类经营事务并不是雁骓擅长的部分，她听了个大概，已知其意，只待回头将打理此事的分家少女召集起来商量。雁骓关心的是大局，只向雁雯道：“雁雯，你跟我这些年，知道我的性子，我也不瞒你们。去年咱们也见了芙蓉郡的乱象，只因芙蓉城主私欲，想要坐拥岭南之地为王，却害了多少无辜百姓？雁党若图事，也是要这般生灵涂炭。咱们雁家是兵家出身，岂不知兵燹之祸甚于水火么？我之志向，虽然也在江山，但我希望守得江山如画，黎民和平。雁党若愿与我同心，便拿出诚意来合作。若是不愿，那咱们就分成两家势力，就此别过吧。”

雁雯道：“家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愿为信使。”

雁骓道：“你是雁家人，出门太扎眼。不如你写信，穆无痕去传一趟。”

穆无痕惊得一跳，恢复了一惊一乍的样子：“少主诶，我现今都窝在柴房藏身，万万不敢出门的！王朝暗卫日日在外逡巡，你让我去，这不是要命吗？”

雁骓淡淡地道：“不但要去，还要跟暗卫一起行动。暗卫听命于寿王，也是皇上的耳目。雁党若要光明正大在我身边，不再被暗卫追得东躲西藏，那便要习惯这些监视。”

穆无痕表情怪异，刚要反驳什么，雁骓又道：“不但如此，若是合作成功，你们都要进寿王府回炉修行，也成为王朝暗卫。”

雁雯在旁咂舌道：“家主，我听说王朝暗卫的薪俸等同三品，比您拿的俸禄还高？”

雁骓面上缓和，答道：“这就要无痕去打听一下了。”

穆无痕愤愤然：“薪俸算什么，若是在任务中身亡，抚恤还丰厚呢！谁会为了钱财去做暗卫呀！”

雁雯在一旁捂嘴娇笑。雁骓看了看她，道：“雁雯是否还记得我当年中毒的事？若我身边之人能力不足以对抗祥麟雁党，以后这种事还会更多。”

雁雯急忙收了笑容，面色凝重点头：“家主放心，我手中掌着家主的勤务，定会以暗卫标准要求自己，令家主后顾无忧的。”

雁骓点了点头：“我心中忧虑宫中之事，需要去寿王府一趟，与寿王谈谈。到时或许会把你留在那，怕么？”

雁雯虽有些紧张，但仍是坚定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