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家里的烧材都成了问题，有地的人家地里的苞米杆子，苞米扬子一些杂七杂八的庄稼杆都是冬天的烧材。没有地的人家烧材都是最大的问题。孩子们捡拾的牛粪，树叶，树枝哪够一冬天的烧火材，一家人的吃喝都靠殿富和殿荣养活，也难怪殿富媳妇感到八口人的大家是累赘。这天，外面下着大雪，殿富媳妇挺着大肚子又跑回娘家了。任富氏让殿富带着米、油去接了几次都不回来。任富氏在收活的时候，有一个老主道户，有好几次都想告诉她一件事，总是欲言又止。任富氏也看出来了，今天上门送活的时候特意带上几个玉米面大饼子，见到女主户时。任富氏说：“老婶子，我特意晚了一会来，赶你吃晌午饭前，我给您贴了两个饼子，喧呼呼，您别嫌弃，赶热吃了。”

那女主人感激地说：“满堂媳妇，你贴的饼子最好吃，全村的人没一个能贴出你这样的。我稀罕着呢，哪里还嫌弃。你的心咋就那么好啊，哎，命咋就怎么苦呀。有件事，上几次你来呀，我就想和你说了，我怕……，哎，不管了，就告诉你吧，殿富不知道听谁胡咧咧的说你不是他亲娘，你是后娘，他娘生完他就死了。”

任富氏一听到这里，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殿富近来对自己，对弟弟妹妹的态度……那女人又说：“殿富来问过我了，接生婆是谁？我说是后屯老王婆子，人早死了。我还告诉殿富，你生他的时候，我还去给下的奶呢。殿富这混孩子不知道谁给他灌迷魂汤子了，说我哄他，骗他呢。他说弟弟妹妹长得都高，就他是个矬子。他长得没有一点地方像你，那几个孩子都像你。”

任富氏不知道怎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见殿富躺在炕上，用衣服蒙着头。任富氏小心地说：“媳妇还是不回来吗？”

殿富腾地坐了起来，噘着嘴说：“回来在哪住？不回来！以后也不用让我再去接了。”

任富氏坐在炕上流着泪对殿富讲着生他的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有哪些人知道，他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粘着自己的，他吃自己的奶一直吃到四岁，弟弟吃奶的时候才给他断奶。他爹死后，由于他比弟弟长得矮，重活累活都让弟弟去干，娘疼他比疼其他孩子要多些……。任富氏边说边哭，殿富的心也被哭软了，殿富说：“那，那怎么有人说我不是你生的呢？弟弟妹妹长得都像你，就我不像你。”

任富氏哭着说：“孩子，娘生十子，十子各不同呀。”

任富氏擦干眼泪接着说：“麦子呀，这些日子娘也想了，咱们就这么大点小屋，以后忠子也得说媳妇，早晚也得分开过，现在就分开过吧。这个房子留给你们住，娘先住到你三叔家的西厢房里，离得也不远。你们想吃娘做的饭了，就到娘那里吃去。”

殿富见娘提到分开单过的事，心里也很难过，转念一想，媳妇那里不回来就是为了要分家单过。殿富低着头说：“娘说了，就按娘的办吧。”

第二天，殿荣依旧早早地收牛放牛去了，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一点亮，灶台也没有热乎气，他慌张地边往里屋边走边喊：“娘，娘。”

殿荣进了屋见大哥躺在炕上，衣服蒙着头，他知道殿荣进屋了，就憨声憨气地说：“娘说分家了。”

殿荣一听转头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回来把自己的背篓拿起来，把满满的一背篓粪倒在粪堆上，留给了哥哥，自己背着背篓去找娘去了。殿荣的一切举动，殿富都看在眼里，心里一酸，不知不觉地流出泪来，终究还是咬紧牙冠没跟着出去找娘。殿荣知道娘去的地方，便发疯似的奔着老槐树跑去。任富氏带着四个孩子冒着鹅毛大雪，来到老槐树底下，她悲痛的对老槐树哭诉着：“我的这些苦命的孩子，都没长成人呢，你呀，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春花喊：“娘我冷，你为啥带我们上这儿来呀。”

任富氏哭着说：“娘想让老天爷开开眼，瞧瞧我这些苦命的孩子们，如果是我的罪过就让老天惩罚我吧，别让我的孩子们受苦受累了。”

殿辉和殿义哭着嚷着要回家，秋菊也咳嗽的厉害了。殿荣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自己一个劲捶打自己脑门，恨自己不能扛起家的负担……天黑了，殿荣把娘和弟弟妹妹们带回了家，殿富见娘他们又回来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殿荣对娘说：“娘，今晚就在这睡一晚，明天我们回任小铺。”

殿荣的话也是在告诉殿富，他们回来的目的不是在此常住，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殿富见弟弟妹妹们都上炕了，他低着头，走出屋去，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任富氏早早地给孩子们做好了饭，放到大锅里。回屋挨个看看睡得正香的儿女们，从屋北角墙上取下那根最长的绳子，回头又看了一眼她的这些苦命的孩子们，咬了咬牙，关上门出去了。任富氏穿着单薄的衣服，她把自己唯一的一件棉袄留给了春花。雪越下越大，自己刚踩过的脚印一会的功夫就覆盖上了。任富氏又来到村西头的老槐树下，雪停了。那颗七拧八歪，千疮百孔干瘪的枝叉下站着一个人，那人周身衣服被撕烂成了一条条道道，一顶破旧的草帽是那么的熟悉。不等那人说话，任富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诉说着憋在心里委屈，她想请树下的人原谅自己，她是真的撑不住了……。“娘，回家吧。”

一个微弱的哭声在她身后召唤她。她知道是殿荣的声音，她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无助。她回头对殿荣说：“你怎么来了，娘想拾点树枝回去烧火。”

殿荣心里什么都明白，装作看不懂，上前把自己的棉衣披在娘身上，搀扶着娘回了家。到家后，娘让孩子们吃完饭，自己也吃了一口。殿荣帮着娘整理东西，两个棉被，里面的棉花被任富氏快掏空了，已经称不上是棉被了。六个大碗，任富氏拿了三个有缺口的，两把菜刀，她拿了那个打磨得快没有钢印的那把。又把自己做针线活的东西包了起来，给孩子们穿好棉衣。任富氏找来纸笔给殿富留下一个字条：“儿子，娘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们回任小铺了。半袋小米，二十几个鸡蛋给媳妇做月子的时候吃，那十只母鸡，想着给主家你刘三叔家两个，春天我们借人家二十个鸡蛋孵的小鸡，后来我要给人家没要。过年的时候就送过去两只母鸡。家里的外债你不用管了，忠子说他还。给媳妇娘家准备的米、油你拿着，把媳妇接回来吧。娘离你们也不远，你想吃娘贴的饼子就去任小铺吃吧。好好和媳妇过日子，别惦记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