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皇宫，德徽殿。宫宴还未开始。帝后坐于上座，部分妃嫔、臣子及其家眷和皇子公主各坐其侧。姜蘅紧张地坐在姜太傅身边，不安地扫视着大殿上的所有人。当她看见坐于皇帝身旁的陆因时，手便向袖子中收了收，向姜太傅靠得紧了一点。“蘅儿，你初次参加宫宴难免紧张，来吃点东西。”

姜太傅拍了拍姜蘅的手，端了一盘山楂糕到姜蘅面前。“怎么这么巧...我最不爱吃酸。”

姜蘅心想，脸上却挤出笑容：“女儿无事。”

她看着陆因，他坐在离她很远，也很高的地方上。与平日不同，他身着厚重而玄秘的掌祀礼服，眼神不曾在任何人脸上停留。他好像一朵高岭之花。姜蘅垂下眼，掩饰心中的难过。他们差点成亲那晚，堂内也是这么热闹。而这一切，容令泽尽收眼底。他的目光织在了姜蘅身上。她抬眸，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不知所措，他却将她的表情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尤其是看到她对着山楂糕皱眉时，他心中更加触动。宫鸾也不爱吃酸。他来岳国的第一个新年，就是他被宫鸾带回苍兰殿那天，他一直记得。质子身份低微，吃食自然不比皇子公主，所用物件只是与低级小官差不多。为了报答恩情，他费了好大劲才搞来一根糖葫芦，不过送到她手里的时候，糖已经化了。“我不喜欢吃酸。”

女孩皱眉，但还是接过了糖葫芦，对他甜甜一笑。“皇兄，你怎么了？”

容令渝见容令泽失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无事。”

容令泽说着，眼神却不自主地流连在姜蘅脸上。“我去见姜太傅。”

容令渝看着容令泽向姜蘅走去的身影，心里偷笑。回想刚刚...“五公主，有一日我在街上遇到一人酷似大皇子，你是还有其他兄弟吗？”

姜蘅问。“在街上？应该是我皇兄溜出宫找姜太傅被你遇见了吧！我和皇兄可是一个母妃同胞所生的亲兄妹！”

说罢，令渝压低了声音，“祁王有一子，就是幼时被送去岳国当质子的那位，他母妃和我母妃是双生女。据我母妃说，那位表兄和我皇兄长得可是一模一样呢！”

蘅姐姐一定是注意到自家皇兄了吧！令渝目送皇兄离开，内心默默为皇兄加油打气。从此，姜蘅也放下了对容令泽的怀疑。容令泽行至姜家父女席前。“见过大皇子，见过五公主。”

行过该有的礼数后，容令泽看了看姜蘅。她的眼神还是躲躲闪闪。“姜小姐。”

容令泽笑着。“姜小姐可还记得，我回宫时途经青州，遇到小姐的马车，小姐曾让随从给予我这方手帕相助。离别之时，小姐还说，若有缘再见，便让我将此帕物归原主。”

说着，容令泽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示意姜蘅接过。姜蘅仔细看了看这手帕。淡绿色的布料有些泛白，干净却略有褶皱，一看就知道这帕子已经用了很久了。可她不是真正的姜蘅，她只知道姜蘅从小被养在青州，并不知道她上马车之前姜蘅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说忘了，可是启程回京也就是几日之前的事，这么说反而令人怀疑。姜蘅依旧把手缩在袖口。她深吸一口气，对上容令泽的眼睛。他的眼神真诚、澄澈，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不知为何，她看着这眼神，却想到了一支糖葫芦...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接过那方手帕。“难为大皇子记挂着。”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容令泽温暖的手掌，容令泽皱了皱眉，随即让承影拿来了汤婆子，递给姜蘅。他亲眼看着姜蘅把汤婆子抱在手里，确认她没有被烫到之后，便把准备好的厚一点的套子收了回去。“夜晚寒凉，姜小姐保重。”

容令泽说罢，默默离去。什么手帕，什么相遇，全都是编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套她的话。他由此确定，眼前的人，一定不是真正的姜蘅。至于她是谁，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目的，都无所谓。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和她容貌、动作、神态、眼神，甚至饮食癖好都一模一样的人，真的会有第二个吗？他联想之前得到的信息，心里已经做了无数种假设。说不定，宫鸾在那场大火中没死，而是来到了这里？这种想法的确荒诞不经，但是在他眼里，一切都有可能。一旁的姜太傅已经看傻了。没想到，这个闺女居然和大皇子有一段缘分。今日一见，他竟觉得二人是交情不浅的旧相识。大殿之上，陆因冷眼看着容令泽与姜蘅的互动。他感到反感，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姜蘅，想到姜蘅与他的寂霜宫之约，还是因为看见容令泽对姜蘅的关怀备至。“罢了...”陆因闭上了眼睛，宴会的吵闹让他有点心烦。时辰到了，一切到位之后，宴会开场。酒席过半，酣畅淋漓。帝后离场，整个场面就被交给了太子。“太傅，今日本宫，敬你一杯...”宴席间，太子醉醺醺地走到姜太傅身边，举起酒杯。“身为太子，怎可...”姜太傅苦口婆心的劝导还没有开始，便被太子打断。“今日欢聚，太傅就别再和老古董一样了...”说罢，太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早听说太子...”承影话音未落，就被容令泽打断。他知道，当今太子是徐皇后之子，排行第三，资质平庸。姜太傅等老臣尽心尽力辅佐，也不见这太子有任何向好发展的迹象。容令泽在与姜太傅交谈之后便察觉到，姜太傅知道太子资质平平，但还是尽心忠君辅佐太子，不负皇帝嘱托。他是个有才华的忠臣，若能得他入己之阵营，一定大有裨益。太子在姜太傅那里纠缠，一会儿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姜蘅身上。“姜家小姐，算起来也是本宫的表妹呢，本宫敬你一杯！”

太子将自己的酒杯倒满，递给姜蘅。“太子殿下，臣女有自己的酒杯。”

姜蘅礼貌地推拒，端起来自己的酒杯，却被太子一把打掉。“喝我的！”

“太子殿下醉了，扶太子回去休息！”

姜太傅生气地把姜蘅护在身后，严厉地吩咐太子的侍从。“明日我便查你功课！”

太子醉醺醺地被架走了，嘴里还嚷嚷着“喝一杯”“喝一杯”。酒杯被打掉那一刻，姜蘅吓坏了，只觉得脑子里有许多只飞虫飞过，嗡嗡响。她被姜太傅护在身后的那一刻，眼泪啪啪直掉，控制不住地掉。自己就算是太傅之女，在绝对的地位面前也不过是被调笑的玩物罢了。更让她心酸的是，她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保护。她被欺负时，有爹爹站出来第一时间保护她。她真的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然而，她也清楚得知道，这份保护与关心是她从真正的姜蘅那里偷来的。感动、欣慰与负罪感交织成一张大网，死死勒住她的心脏。眼泪沾湿了衣襟，她哭着，仿佛把这几年的委屈与难过都哭了出来。容令泽看着抽搐着哭泣的姜蘅，手紧紧握着酒杯，手指被酒杯的花纹硌地生疼，他也浑然不觉。他知道太子资质平平，却没想到他是这般不堪。尤其是看到太子戏弄姜蘅的时候，他本来已经站起来向太子那边迈出一大步了，可看见姜太傅护住姜蘅之后，他的脚步凝滞了。她身边有家人护她，他也想去护她，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更何况，他想护的其实是宫鸾。他并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宫鸾，他也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关心给一个他并不在意的人。手中的酒杯被重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