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姜家寨寨门前来了四个外乡人。两个大个子，一个中等个子，一个小个子。一律是精壮的壮丁。姜家寨大管家姜福很是高兴。一溜小跑着过来，“几位是要来打工？”
为首的年轻人说道：“是的。我们是外乡来的。听说这里能挣好多钱，我们就来了。”
“那是那是！那些小矿山哪里有我们江家寨支付的工钱多呀。你为兄弟可是找对了地方了。来来来，跟我进来。”
四人跟着他进入姜家寨。举目四顾，这姜家寨还真是热闹！只见沿街大大小小的作坊得有数百家。有的将矿石敲成颗粒，有的将颗粒放在巨大的石臼里，再研磨成细粉。还有的将细粉再过一遍筛子，再进行细加工的。还有什么加料的，加胶的，搓条的、铸型的，等等等等。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流水线。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在紧张地忙碌着。若不是先前听的这姜老大如此凶恶，还认为这家伙一定是个实业家呢。四人进去，先做了登记。还以为会留在这姜家寨呢，却不料也就是在寨子里站了站，就被一辆拉石炭的大马车拉到了三十里外的山里。这里垒着高高的墙，墙上还挂满了铜蒺藜。大门有五六个彪形大汉把守着。个个手里拿着家伙，凶恶狰狞，十分神气。一进门，就被十来个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接了，押解着，进到了矿洞里。叫来一个手大脚大，带着竹编的安全帽，满身满脸黑墨的敦实汉子。“老李，又来了新棒子了。赶紧教会他们干活，让他们尽快上道。”
老李嗯了一声，也不说话，领着他们深入到矿道里。矿道里每十来步插着一根火把，倒也不算太黑。只是里面到处都是水，全是乌黑乌黑的黑水汤子。几人一开始还尽可能地避着水，走了一会儿，也就不避了。避和不避，草鞋都会弄湿。那还避啥？矿道里不是有人扛着大筐从里面出来，筐里装的都是湿漉漉的石墨矿石。那些人一个个浑身乌黑，骨瘦如柴，一声不吭，像是鬼魂。有个十来岁的孩子，黑不溜秋，瘦骨嶙峋的，显然无法承受那巨大的筐子。趔趄了两步，摔倒在黑水里。就见后面蹿出一个手持狼牙棒的精壮汉子，没头没脑就打了下去。“你个瓜怂，叫你偷懒叫你偷懒！”
暗红的血就从黑色的衣服里冒了出来。那孩子看来挨揍已经成了习惯。并不还手，也不还嘴。只是吭哧吭哧地想爬起来。但在棍棒交加之下，哪里能爬的起来？四人中一个年轻一点的，一把抓住了那打人的汉子的手腕子，“大哥大哥，他还小，算了吧。”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递给那汉子。那汉子看他还懂事儿，又觉得他力气奇大，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就哼了一声，骂道：“二狗子你个瓜怂！你爹把你送来，是顶账的。不是老管家好心，你这样的，这里还不收你哩。你不好好干活，死在这里，你爹还得继续还钱。到时候你姐姐要是顶过来了，我看你咋办！”
二狗子也不知道谢人，拿了筐子，闷头回去。不大一会儿，又扛了一筐，歪歪斜斜出去了。“大哥，那小孩儿那么小，咋能干活呢？”
那年轻人问那打人的汉子。那打人的汉子嗨了一声，说：“别瞎打听，赶紧干活去。一会儿你也要挨揍了。”
说着话，拿着棒子，摇摇摆摆回去，继续监工。再往里矿洞突然变大，变高，就见成百上千旷工拿着锤子、青铜钎子，在洞壁上凿着。便有一阵密集的敲凿声传了过来。还有人攀着梯子，站在高处，凿炭块。凿一下，就有一大块掉下来。下面就有人拿铲子铲成一堆一堆的。就有背碳工装筐往外背。这么多人，除了铜锤敲打铜钎子的声音，竟没有一个敢交头接耳的。“你们想干啥活？”
那长手长脚的人问。“干采煤工危险一些，吃得也好一些。铲煤工、背煤工不需要啥技术，吃得也差一些。”
考虑背煤工能出去，就说：“那我们就背煤吧。”
那人也不多话，叫了一声跟我过来，到一边给我们找来了六个大筐。“装煤去吧。”
就走了。来到煤堆旁，装煤工就给一人装了一筐。尖尖的。就背了出去。以我们的力气，这一点重量，也算不得太重。后来就发现了，每个人装的还不一样。有的人多些，有的人少些。那些少些的，就冲着他媚笑，“谢了哥。”
看来是关系不一样，装的多少也不一样。第一天就见到一个挨揍的。一个刚来的，看来也是能盼着能赚很多钱才来的，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打听了，不但不给工钱，还不给吃饱。就吵吵着要走。就见几个大汉过来，也不说话，一顿狼牙棒就挥过去。打了个满身是血，满地打滚。就有人劝他，“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活着才要紧不是？”
那人看起来像个浑人，挨了打还是要走。就又是一顿棍子。只打得奄奄一息。眼看着不中用了，就抬出去扔乱葬岗子了。乱葬岗子在院墙外面，看起来不远。扔出去一会那些人就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人的死活如何。诸位想必已经猜到这几个是谁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反正告诉你们，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泄密的。否则，我们就有生命危险。我若死了，也就没人给你们讲故事了，不是么。住的地方是个大窝棚。上千人躺在大通铺上。所谓的铺，根本没床，直接在地上铺了些板子，板子上铺了些草苫子就是铺了。草苫子上湿漉漉的。我们是刚来的，只能住在最外边。矿工们晚上图省事儿，都不去厕所屙尿，直接尿外面。骚气冲天。被子褥子也潮乎乎黑乎乎的，一股刺鼻的汗臭味儿。当然，一开始还能闻得见，过一会儿适应了，也就闻不见了。临床的大个子挨了打，蝇子哄哄地爬的他满身都是。有些地方都生了蛆。这里的规定是，凡是被打伤了的，最多躺三天。超过三天，就丢乱坟岗子。他都躺了两天了，再有一天就被丢乱坟岗子了。药是没有的，我想到我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瓶酒。就给他擦上，希望明天他能好一些，别被丢到乱坟岗子里去。他告诉我，最害怕的还不是这个。最害怕的是塌方。一旦下大雨塌方了，一千多人就没命了。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他也姓姜，是这里的自耕农，家里有好几十亩田地。本来生活好好的。也是他自己不争气，非要和姜家人来往。那时候是一口一个兄弟大哥的称呼着。好像真是朋友似的。在姜家老五的勾引下，他就喜欢上了赌博。一开始能赢钱，挺高兴。谁知道那是陷阱。赢了没几回，就开始输起来。越输越多。就借了姜五的高利贷。本以为很快就能赢了。赢了就还给他。却不料还是输，最后竟欠了姜五一千多两银子。只得用家里的地来抵债。还不够，就只能以劳力抵债了。一开始他还不明白，等到了这里才意识到，那都是姜家老五给他下的套。目的就是他那几十亩地。他越想越气，自不免牢骚。就被他们打成这样了。原来光是听说，他们这里不给工钱，活儿累，吃不饱，还挨打。等真切体会到了，还是觉得无法忍受。给不给钱，我们倒是不在乎。关键是这活儿累，吃不饱，最让人难以忍受。第一天第二天，还没觉得如何。肚子里还有些油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