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风蹿过县府衙门街道，扬起一阵尘土。风中夹杂齐氏的训骂声。“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也是个读书人。读了这许多圣贤之书怎得还如此毛躁！”

她一手正拽着一个16岁少年衣袖，另一只手指着少年的俊脸怒斥道。适才这少年的马发疯失控。他好不容易勒停马匹，自己也刚从马上摔下来不久，惊魂未定完全没听清齐氏的呵斥说了什么，一脸呆愣地转过头，看着齐氏。“亏得这街上没什么人，不然给你撞出个好歹，如何得了！你也要去吃官司！喂！你这是在发什么呆！”

齐氏原本生的温婉娟秀，这几年人微胖富态起来，此时杏目圆睁，柳眉竖敕。周身凌冽四溢！怒意摄人。但那少年，被齐氏一喝，方寸凛然，此时才开始打量拽着他的妇人，忽然，风吹起齐氏的碎发，轻蹭着少年的脸庞。撩拨的他心下一动，竟从妇人的愤怒之色中看出娇柔来。齐氏见那少年完全没反应，以为刚刚这一摔让他身体抱恙，就等了他一会儿。没想到少年的眼神变得直勾勾！当下羞怒交加，甩手就给了少年一巴掌，直接把他打倒在地。“你看什么看！”

少年脸上原本就有小伤口。一巴掌扇倒，让他吃痛后心智清明起来。仔细看了看齐氏。见她体态丰盈面色红润，身高与他一般。猜想家境殷实，营养充足。少年赶忙站起来，双手作揖：“冒犯夫人了，是小生思虑不周。我的马儿突然疯跑起来。冲撞了夫人，有任何损失，小生照价赔偿！望夫人则个。”

话音未落，齐氏一脚踢在少年左腿上。少年腿一歪，人又倒了下去。齐氏不依不饶，又在少年的左臂蹬了一下。之前驻足围观的百姓纷纷啧啧称奇。就听齐氏边打边骂：“轻佻孟浪的小子，让你长长教训！！”

少年原本心中有愧，在她盛怒之下，忙用手抱头，转过身躯，用背迎接齐氏的踢打。这小子地眼神实在露骨，更重要的是，女儿前天病发，至今在床上没有醒来。胸中淤积的情绪，一股脑地都迸发在眼前的小子身上。齐氏忽然被方嬷嬷从背后抱住：“小姐，停手吧。好多人看着！”

方嬷嬷是她从小的贴身丫环，长大后随她一起出嫁。后来也嫁给了夫家的管家。齐氏这才停下手，又听方嬷嬷说到：“咱们把这小子，带去衙门再说。”

齐氏答道：“好！你捡东西，我去牵他的马。看看有什么摔坏的。”

方嬷嬷应了一声，就开始弯腰捡起东西。今天出门她们二人是去交纺好的纱锭给南泸县大商户陆家。陆家少夫人齐娇，是齐氏的姐姐。自家老爷田维均为官清廉，从不贪污纳贿。原本单凭的俸禄，也够家用。但南泸县处在交通要地。各路皇亲官员迎来送往的，都需要县令自己掏腰包。加之田棉患病，珍稀药材不断，耗费不小。齐氏作为官太太不得不纺纱做工，去看自己姐姐和姐夫的脸色。“这倒是匹好马，通体栗褐色，健壮有力。”

齐氏一边牵过少年的马，一边心中赞叹。方嬷嬷已经收拾好散落的包裹。少年早已坐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发现身体没有筋骨的损伤。突然被齐氏一把揪住领口，被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就听齐氏一声娇叱：“走！让你吃官司去！”

围观百姓，见此情景不少人都忍俊不禁。齐氏目光扫过人群，自己在发飙好像还是不合适。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大家都散了吧！今天是冬至，天黑的早，赶紧该干嘛干嘛。别等天黑了，白花灯油钱！”

顿了顿，又说到：“若是被这后生骑马撞坏东西的，明日上午，来衙门索赔，大家散了，散了啊！”

眼见齐氏不会出手揍他了。少年心下暗暗松一口气：“还好，进了衙门反倒好讲理。”

就任由齐氏拽着他走。守门的两个衙役，看见自家夫人一手牵马，一手拽着个满身尘土的少年郎，朝着府衙走来。自然是心下诧异。到门口齐氏先开口道：“他纵马在街上飞奔，差点撞到我。你们先把他看起来，把马牵下去照顾好。我去叫老爷来。”

“是夫人！”

衙役答道。田维均走过来，看见马儿和少年，他又是一愣：“你这是怎回事？”

齐氏简要对他说了。齐氏走后，田维均把那少年，带到衙门进口的右手那间厢房里。落座后田维均盯着眼前的少年注目良久。在城内纵马原本是要惩戒，但没啥大后果，且被齐氏打过了，田维均就想着，放一马。那少年见田维均，审视自己良久未开口。忍不住抬眼看了田维均几眼，但见他容貌庄正，神色冷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由得心下又紧张了几分。想了想，便要抬手起身作揖。却听到，田维均开口了：“木增！给小公子上杯茶。再让人给取清水和伤药来。”

少年站起来拱手道：“谢大人！小人谭少卿。先前入城时未下马步行，马匹惊惧险些撞到行人，酿成大祸。小人甘愿受罚，并赔偿全部损失，请大人明断！”

谁知言罢良久田维均未发一言。谭少卿又道“启禀田大人，小人学会骑马已两年有余。虽非驾驭高手，但也不是完全无知。离家时有人赠与小人此马，这一月以来从未发狂过，故而让小人懈怠了。”

田维均见他急于辩解，但是言辞恳切，满含亏欠。缓缓道：“哦？谭公子家在何处，来我南泸县所为何事？”

谭少卿答：“学生家居京城，来此为了寻访同窗师兄。”

田维均听他忽然改口自称学生，不禁又仔细看了看他。却见他额头上几粒青春痘，心里笑叹：“毕竟还是孩子”开口道：“公子亦有功名？”

谭少卿答：“前年中了秀才。”

田维均缓缓点头，随即一怔：“谭阁老是公子何人？”

梁朝不设宰相，由皇帝亲自指定五个大臣入皇宫办公，办公地点设在朱雀门后的朗阁内，世人谓之内阁。国家大小事务皆由皇帝和五位大臣商议决定。这五位大臣被人尊称为阁老。谭希安，谭阁老，今年六十二岁。还兼任吏部尚书。谭少卿害怕田维均觉得他依仗家族权势，所以此时依旧不敢抬头：“正是学生祖父。”

田维均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柔色：“那前赡州学政谭叔赟，谭大人可是令尊？”

谭少卿见他要叙旧，这才抬起头来：“大人认识家父？”

田维均一脸神往之情叹道：“我与令尊是同科进士，你父亲位列一甲榜眼。”

当年他和谭叔赟同是清官两人颇为投缘，可惜两年前在任上病故。谭少卿亲切道：“祖父曾告诉我，大人您中进士时只有28岁，家父当年已经是35岁了。”

科举除了经史子集以外，还要考察策论，这样就要考验人生阅历了。所以田维均这样不到三十中进士实为难得。田维均站起，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面色柔和道：“运气罢了，少卿过誉啦。不知少卿同窗师兄在本县何处？”

谭少卿答：“就在城外的灵泉书院，师兄褚元瑾。我想同他一起用功，为明年秋闱做准备。”

田维均：“那公子早点上路吧，这里去灵泉书院，也要一个时辰了，再等天就黑了。”

此时管家田木增，端来清水和伤药。田维均又道：“今日我家夫人多有冒犯，原是小女昨日发病昏迷不醒，她心中不安焦躁，又恰逢公子撞飞的她的包裹，便出手无顾忌了点。望少卿则个。”

谭少卿想到当时齐氏头发轻抚自己脸颊，脸上一红，忙拱手道：“这原是学生有错在先，怎么能怪尊夫人。”

田维均淡淡道：“公子不怪就好。那此事就此揭过。”

谭少卿说：“哪里，此后我将久居南泸县，有空恐怕还要来叨扰大人。”

田维均说到：“有空就来吧。谭公子，早点出发，去灵泉书院还要一个多时辰。”

谭少卿，背上书篓，牵出马儿。回身同衙门众人挥手道别后，往灵泉书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