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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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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杂役房,就见三五个人在出着蛮力举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晃动的清脆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欧阳谦没有多想,就准备去楚宴房里吃点药再睡一下,看能不能把烧给退了。那几人看到了欧阳谦,急忙就大声嚷道:“你,说你呢,快来帮我们一起,把这些豆子搬到石磨那儿去。”

欧阳谦微微欠了欠身:“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干不了这体力活了。”

那几人本来没想为难他,结果却听得他连帮个忙都不愿,纷纷不乐意了,把箱子一撂,在地上击起一道浮尘。欧阳谦低眸看了一眼,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悲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你不舒服?你以为我们很舒服吗?哎我就纳了闷了,你每次出去不就是在门外站岗站一下吗?有什么好累的?我们这些人每天在杂役房里累死累活的,也没见过几个人跑你跟前跟你抱屈叫冤吧?让你帮个忙都叫不动,你哪来那么大架子?”

“惹急了老子给你双腿打断,让你用胳膊撑着站岗去,信不信?”

那人挑着眉毛满脸的挑衅和暴戾,周围人也纷纷起哄,“废了他!废了他!”

“就是说,凭什么给他一个人搞特殊,咱们从来都没有出去过,都不知道外面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凭什么每天能自由出入?老子不服!”

他们瞬间将在杂役房里这些年承受的所有压力和不公全都归咎于欧阳谦身上,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么做也没有用,让他们关在这里出不去的不是他,让他们每天吃糠咽菜的也不是他,只是他们压抑太久了,需要一个发泄的点而已。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在欧阳谦耳中已经变得混淆模糊了,他慢慢看到这些人由最初的龇牙咧嘴,到坐在地上的嚎啕大哭,满满的都是对生命的绝望。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往年里那劳碌的年复一年,和可怜到窒息的微薄薪俸,以后也会继续,直到他们生命终结。欧阳谦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为此深感无力。他们发泄完了,就继续抹干净眼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欧阳谦望着头顶那小小的四方天空,不知自己以后会不会如同他们一样,永远被圈禁在这片小天地里……今天不该欧阳谦值勤了,他睡到了中午才起来,除了外伤痛到麻木的感觉,隐隐觉得胃里也有些泛酸,极不舒服。楚宴知道他伤得重,就没让人去打扰他,有几个说闲话的,楚宴也就当没听见。欧阳谦睡醒之后,洗漱好了就听得楚宴问道:“睡饱了么?”

欧阳谦点点头:“有点儿饿了。”

“我去给你擀碗面条吧。”

楚宴放下手里的活儿,道。“不用麻烦了,有剩的饭我吃两口就好了。”

欧阳谦搬了个小凳子出来,坐在外面吃了,一个馒头,一小碟咸菜,一碗飘着菜叶的清汤。毕竟还在长个子的年纪,楚宴觉得这些实实在在是太少了,况且他已经四五天没吃过东西了,登时就有些心疼的问道:“好吃吗?”

欧阳谦摇摇头:“不好吃。”

“我去给你拿些菜来吧。”

楚宴把东西放下,要去厨房,欧阳谦连忙制止,“宴叔,您这样有人要说闲话了,我吃这个就好了,谢谢您。”

看着欧阳谦甜甜的微笑,仿佛没有一丝委屈不满,楚宴心情有些怅然,叹息的摇了摇头。元臻想找个人伺候笔墨,又不想那些面瘫的侍卫伺候左右,就打发了冯士安来叫欧阳谦,此时刚走到,慈祥的笑道:“孩子,皇上让你去伺候笔墨呢,吃完了快些去吧。”

欧阳谦有些费力的起身躬了躬身:“是,谢谢公公,麻烦您了。”

冯士安看了看欧阳谦的饭,有些叹息的说道:“你还在长身体,每天就吃这些吗?”

“我吃这些就够了,劳烦公公跟皇上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冯士安看着那清汤寡水的,叹息着就走了。冯士安回去复命的时候,元臻正在吃午膳,餐桌上很丰富,很多有营养的饭菜,再想想那孩子吃的,不禁感慨万分,躬身回道:“皇上,奴才已经叫了那孩子来了,他还在吃饭,吃了就过来了。”

元臻喝了一口茶,关心的问道:“他吃的什么?”

冯士安叹息摇首欲言又止:“馒头咸菜一碗清汤……”元臻皱眉,若有所思的挥挥手让他退下,本想着他过会儿来到了再问问,后转念一想,本来把他发落到那里就是要出气来的,杂役房的伙食不就是那样的么?他过得这样的苦日子,自己不是应该感到痛快才是吗?心里为什么会隐隐泛着酸?过了大半个时辰,就见欧阳谦就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跪下行了大礼:“奴才拜见皇上。”

“吃饭了吗?”

元臻突然来这么一句,欧阳谦愣了一下,讷讷道,“吃了……”“吃的什么?”

欧阳谦懵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就有人跟自己说了行事不能太张扬,那么明目张胆的在院子里吃,传到义父耳朵里,肯定觉得自己浪费他的粮食了……欧阳谦浑身战栗,想着措词:“是奴才贪嘴,求总管给奴才赏些好的,总管看奴才可怜就给了个馒头……”元臻伸手要拉他起来,欧阳谦却以为义父要打自己,闭上眼睛,脸稍稍往上抬,等着巴掌抽在脸上。看着欧阳谦这幅样子,元臻差点气的背过气去,冷声道:“睁开眼睛!”

欧阳谦茫然的睁开眼,元臻气恼的说道:“朕就问了你一句吃了什么,你至于摆出这副姿态来给朕看?”

欧阳谦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地面。元臻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是朕虐待你,不给你饭吃了?你还跟朕拿乔!”

欧阳谦惶然的摇摇头。“那为什么朕只是问你一句话,你就把脸仰起来让朕打?”

欧阳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义父要打自己罢了,支吾着说道:“唔……奴才不该吃皇上的口粮……”元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开口吩咐道:“不该吃朕的口粮是吧?行,你有骨气,你去敬事房传话,以后杂役房的口粮没有你的份,若是杂役房有人暗中接济,格杀勿论。”

不给他吃饭,那他要怎么活下去?他想不明白义父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明明已经挨了打受了罚,已经为他做的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原来义父宽容留下自己一条命,并不是因为爱惜自己,而是还没折磨够吧,半年前是,现在也是。本来楚宴想偷偷给他点吃的,却被他拒绝了,他不想连累任何人因为自己遭殃。刚开始还好,过了几天他就饿的昏头昏脑,整天都没了做事的心思,光想着肚子饿了。去承明殿值勤的时候,看到元臻餐桌上的美味饭食,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咽口水。等元臻吃完饭了,御膳房的人来收走菜盘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随着动。欧阳谦在杂役房待了一段时间,就发现了这里的规律,这里的饭菜就是些馒头咸菜和稀粥,再不然就是别处都不吃的米饭,而且粮食缺少,想要吃饱必须得争抢,这样就意味着有的人甚至吃不上饭。他一向吃惯了好的食物,起初实在难以下咽,后来待久了,不吃这个就没得吃,也就不觉得了,可是以前的量也没少到这个地步,害得杂役房整天怨声载道的。欧阳谦知道义父是因为自己才克扣杂役房口粮的,所以他决定去找他谈一下,他没有胜利的筹码,自从来了杂役房之后,他三天两头的打自己板子,哪儿来的资本跟他谈什么条件,唯一可以让他不再针对杂役房口粮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从中剥离出来。值勤一天结束了,临走之时元臻瞧见欧阳谦扭扭捏捏,似乎在纠结什么,心里就来火气,他最看不得的就是人这样扭捏作态的模样,当即沉着脸道:“你有话要说?”

欧阳谦还没准备好说词,被他这么提前问了,登时心里就慌了,脑子里想好的那些话也都跑去九霄云外了,张了张嘴又闭上,支吾了半天也没说一个字。元臻无语的瞪着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欧阳谦走到前面撩衣跪下:“奴才自知不该插嘴皇上旨意,可是奴才还是想说一句,杂役房做的工是宫里最辛苦的,求皇上给他们加些粮食吧,奴才替他们谢过皇上恩情了……”磕下头去。“替他们谢朕?你自己不吃么?”

元臻冷笑一声。“奴才以后的口粮可以不计算入内,皇上可以交代敬事房,将奴才排除在外。”

欧阳谦愈发躬身。“排除在外?”

元臻轻笑一声,“你说的倒轻巧,你倒是跟朕说说,怎么个排除法?排除了你在杂役房的口粮,你以后吃什么?”

欧阳谦只一味的道:“奴才自己想办法就好。”

“想什么办法?”

元臻微微眨了眨眼,一脸听他扯的表情。“奴才可以先饿着,饿到不能饿的一天。”

“到了不能饿的那一天呢?”

“……那时候奴才会自己想办法。”

欧阳谦沉默了一下,回道。“想什么办法?”

元臻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他想知道欧阳谦是怎么打算的。“御膳房每天应该都会有剩下的菜根菜叶什么的,奴才趁没人的时候,翻翻涎水桶,好坏吃两口都饿不死。”

欧阳谦一脸平静,元臻甚至想笑,这就是他想办法,这是什么鬼办法?照着他的计划下去,不出半年,一准儿饿成一具干尸。元臻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到他跟前蹲下:“欧阳谦,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你就拿着这个办法来向朕求情?你凭什么以为朕会同意你的要求?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朕一定要答应?”

元臻盯着他的眼睛,冷冰冰的说道,“你所谓的筹码就是你的安危?你是在间接的以死来要挟朕?”

“奴才不敢要挟皇上,奴才是说真的,那些不能入锅的菜根什么的,奴才都可以翻来吃,奴才的月俸也可以不要……奴才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原因连累到别人……”欧阳谦一点都不像是在说假话,他是真真切切这样打算的,“或者奴才从杂役房搬出来也可以,奴才随便找个屋梁下都可以睡,再或者……奴才可以每天守夜,保护皇上的安全,白天还可以去杂役房做苦工,有点儿空闲的时间再随便在哪儿眯一会儿……”元臻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杂役房都是些什么人?朕为什么不给他们粮食?一无所知的蠢货,朕劝你还是改了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你现在帮他们,怎么就知道他们会不会记你的好?如果有人可以踩着你的头出了杂役房,你看他们会不会有丝毫犹豫?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朕最瞧不上你的,就是你这颗妇人之心!”

“来人。”

元臻继续坐到书桌后面,进来两名侍卫,“皇上。”

“拖出去,杖责四十。”

元臻漫不经心的翻着经书,说话的语气就跟晚饭吃什么一样随意。欧阳谦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本来就身体抱恙,再打下去,实在难捱,忙为自己求情道,“皇上别打,奴才多做工可以抵了板子吗?”

“杖责八十。”

“是。”

侍卫拖着欧阳谦就下去了,欧阳谦心里一阵凄惶,最近这段时间,他挨的打已经可以赶上前十几年的总数了,地面脏了、书本破了、茶凉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不管是谁在值勤,只要发现哪里不过眼,就是把欧阳谦拖出去打。疲累的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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