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念头。实在是中国在现代医学史上的地位太低了。最近十几年还好，勉强有了点成果，可惜要么不够重要，要么不够领先。而在二三十年以前，甚至照抄人家已有的技术都抄不会，技术最高抄得最好的在国内牛B哄哄，实际上还是人家早就淘汰的技术——没办法，基础太差了。就连国粹华医，前沿成果也大有被日韩超越的架势。靠着刘院长的个人声望，大部分人将信将疑，还有一些人心中冷笑：吹，使劲吹。套路谁不懂，不就是从国外浩瀚的文献中某个犄角旮旯里找点东西，包装一下就变成自己的了。这一套很多人在玩，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区别就在于谁的胆子大，脸皮厚。不过大家一直以为刘老头走的正统路子，自命清高不搞这一套，谁知道他才是皮最厚最敢玩的那个。看走眼了啊。几位“老粪青专家”都已经做好骂人的准备了。更少部分人则在心里暗下决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连老刘都这么搞了，回头我也搞个，要比老刘声势更大。刘院长把众人表情都收在眼里，笑呵呵地道：“大家可能不相信，不过没关系，一切用事实说话。下面我们有请一位天资出众、才华横溢、对项目贡献很大的江大医学系学生上台汇报成果。”
台下有点小小的骚动。一般而言负责汇报成果的就是成果取得者，至少是重要作者。但是号称世界领先的、革命性突破的、史无前例的成果，怎么会跟区区一个江大在校生发生联系的，而且还加了一大堆的赞美词汇，这家伙是谁啊。王东脑袋嗡的一下，难怪老是觉得不安呢，刘老头特么的就不是好人啊。这下怎么跟系统大爷交代，我的万能点不保啊。刘院长看着王东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表情，心里大为得意：自打跟王东探讨心血管知识以来，自己这堂堂心血管领域的权威人物就变成了一个小学生，哪还有半点老师、前辈的派头。今天小施手段，总算看到这个妖孽吃瘪的表情，爽！不过他也不敢玩得太过火，稍稍爽了一下下，赶紧补充道：“本次成果是项目组中的W先生独立取得，但W先生一心学术，淡泊名利，所以由他的得意弟子兼得力助手代为汇报。”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现代社会居然还有一心钻研不慕名利的学者，真是难得。不过能被安排汇报，又给了这么多褒义的形容词，看来这个学生也不简单。“让我们欢迎王东同学上台！”
刷，项目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东身上。华医组的同学们满腔疑惑：这厮不是我们华医组的拖油瓶吗？咋去给西医汇报成果？余和悦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看看终于抬头面现喜色的周雅兰，再看看满脸无奈的王东，只觉嘴里发苦，一肚子的郁闷无处诉说。西医组的学生更是哗然，有人就直接叫出了声：“王叛叛！怎么可能！”
房子安更是目瞪口呆，原来王东他这么厉害。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百般嘲笑他，不由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坐在后面几排不远处的张疯子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王东他不是相信华医吗？不是被安排进华医组了吗？前几天还跟自己言之凿凿地为华医辩护，气得自己不轻。老师这是搞什么名堂。方琼恍然大悟：“难怪。”
随即又陷入更大的迷茫，看着王东的大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叛徒、音乐厅里的王大师、军官上门恭敬邀请的王大师、W先生的得力助手……王东他到底是什么人？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事已至此，王东反倒横下心来，大步往台上走去。不过他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虽然极力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双拳悄悄地攥紧。无数或疑惑或艳羡的目光中，王东勉强地笑了笑：“有点紧张。”
他抬了抬手：“手有点抖。”
哈哈哈，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同龄人没那么多阴暗心思，岁数大的也都是从这种青涩稚嫩里走过来的，看着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听着毫不掩饰的话语，仿佛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各种猜疑、不满在笑声中淡了许多。笑声中，王东的紧张情绪也消去了不少。“我们的课题是《心肌细胞电生理的新解读》”这个题目出来，大家心里更疑惑了。心血管领域有很多未解之谜，但心肌细胞的电生理却早就被研究透彻，难道还能有什么新发现？“众所周知，动作电位……而……凋零及纤维化是众多心脏病的重要病理基础。目前的主流学说认为，二者之间几乎互不相干，在各自独立的病变之后才会发生被动的、微弱的相互影响。”
学生们有点茫然，老师和应邀而来的专家学者们不动声色：这些都是公认的常识，不值一提，倒要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干货。王东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而我们的研究发现，正是心肌细胞异常的电生理状态在细胞凋零、纤维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专家们顿时哗然。原本以为第一段话只是导言，这也是常见的做法，引用公认的理论来导出自己的研究成果，谁知对方直接就颠覆了这个公认的理论。随着王东进一步的介绍，专家们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振奋，如果这个成果最终得到证实，那确实是“革命性的、世界领先的”成果。我们中国终于也能在世界医学舞台上扬眉吐气一回。而项目组的“酱油党”们越来越茫然。台上的那个人他们认识，尤其是西医组的同学，不少还跟王东同班，在一起足足四年时光，吹过牛、打过架、组过团，还抢过厕所抢过人头，相互之间再熟悉没有了，可是为啥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那么陌生，他独立讲台侃侃而谈的样子也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