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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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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梁芬芳在村头等了赵德贵一下午,直到天色擦黑,黑的只能看清近处的东西,户户都冒出来了袅袅的炊烟,梁芬芳才听到了远处拖拉机传来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路时停了下来,由于疫情防控出村的路都被挖断了,喜子把拖拉机停在了被挖断的路前,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知道他的拖拉机,没人会打主意,喜子搀扶赵德贵下了车,从车上扛下镇里捎带回来的东西。喜子家的新房建在村边,他抄近路回家,把手里的几兜肉食硬塞到赵德贵手里:“叔,现在不能串门,我去不了你们家看我婶子,这些你拿着回去让我婶子做着吃。”

赵德贵看着路上挖出又深又宽的沟子,便借着微弱的天光翻进了田里,好绕过被挖的路段,冬小麦的麦苗涨势旺盛,刚降下的露水很快把赵德贵的裤管打湿,鞋底上也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当心脚下。”

梁芬芳担心的喊着。“好哩。”

一道明亮的光柱从村头的槐树下射出,光柱的尽头落在了赵德贵脚下的那片地上,光柱投下的明亮暖黄的椭圆随着赵德贵深一脚浅一脚步伐缓慢的移动着。赵德贵走近了,他见梁芬芳披着一件他的军大衣,站在槐树下,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梁芬芳消瘦的不成样子,赵德贵把行李小心的放到了地上,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边拆边说:“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最爱吃的猪油糖,买的刚出锅的,我抱了一路,还热乎着哩,你快尝尝!”

“好吃哩,你也吃。”

“我不吃,都是给你买的,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咱三伯家借板车,把东西拉回去。”

赵德贵借来了板车,他把东西搬上了板车,梁芬芳抱着骨灰盒。“你坐车上。”

赵德贵说。“我不坐,怪沉哩。”

“没事,我在镇上歇够了,我拉着你们。”

赵德贵拉着板车,梁芬芳坐在板车边,月亮升起来了,洒下一地清澈的银光,车轱辘扬起了细碎的尘土,激起了一股好闻的泥土味,赵德贵走的很轻,可脚步声还是引起了狗们的怀疑,纷纷邀功似的吠个不停。两人踏着月色回了家,归置好东西,赵德贵去还了板车,等他再回到家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院子里的大灯开了,明晃晃的灯光照的院子里一片大亮,梁芬芳正提着水桶,弯腰给猪圈加水,赵德贵接过梁芬芳手里的水桶,给猪加了水“这些活计交给我,吃罢饭你歇下吧。”

梁芬芳点了点头,又去摆弄給猪取暖的设备。“猪崽子都咋样了呢。”

“好着哩,个个长了好几斤膘。”

梁芬芳说着咳嗽了起来。“你受累了,这段时间好好歇歇。”

赵婷婷的头七过去了,赵德贵每天按部就班下地干活,喂猪喂狗,操办家务,有时轮到他家采购物资,便坐上喜子的拖拉机赶集去给梁芬芳买药。梁芬芳咳嗽的越来越频繁了,赵德贵更不敢让她劳作了,他包下了家里所有的活计,梁芬芳去村里赤脚医生的诊所里挂点滴,赵德贵便做好一日三餐,揣在怀里给她送去,梁芬芳的胃口越来越小了,赵德贵就变着花样的做饭,做小食,做点心。赵德贵每天忙碌着,生活好像变得和从前一样了,只是每天在田间时,在地头时,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在每个闲下来卷烟点火的时刻,他内心一阵阵的发痛,痛的他喘不过气来,赵德贵不敢闲下来,他计划着再养上一群羊,他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自信他的身体结实能干,就算是再多种上几亩地,再养上几倍的猪,他也有足够的气力,让土地长出最好的庄稼,把猪养的肥硕壮实。可老天爷偏不想让他好过,正应了那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开春了,连村里的老人小孩都脱去了笨重的棉衣,换上了轻薄的大褂薄袄。赵德贵在地里除草,日头越爬越高,赵德贵直起腰锤了锤发酸的腰板,回头满意的看着他的杰作,除过草的麦田,翠生生绿油油的麦苗整齐的排列着,看的人欢喜。赵德贵用袖子揩了一把汗,随即把外套脱下,继续弯腰除草。“大伯!大伯!”

急促的喊叫声从远处传来。赵德贵听到喊声直腰回头去看,是邻居家的外孙,正骑着摩托车在找他。还没等赵德贵答应,那人急急的吼道:“大伯,快跟我回去,我大娘吐血昏倒了!打了救护车过会就到了!”

赵德贵脑袋发懵,他坐上了摩托车,他坐上了救护车,他进了医院,他上交了存折,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站了起来,他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他看着他们张张合合的嘴巴,直到他坐到医生跟前,“肺癌晚期,没多少时间了。”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治,不论花多少钱我们都治,能多一天是一天。”

梁芬芳的病床周围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亲戚,他们带来的慰问品摆满了桌子,连旁边的一张空病床上都摆满了各色的水果,礼盒,有的甚至放到了床下。他们表达着关心与惦念,有的甚至掉了眼泪,直到赵德贵开口向他们借钱,歌颂着伟大感情的亲友们这才知道他主动放弃了那笔天价的抚恤金。接下来的一天,病房里冷清多了,礼盒水果少了一半多,又过了一天,病床前只剩下了赵德贵一个人,他依旧勤勤恳恳,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老伴。赵德贵看着梁芬芳被推去化疗,看着她头发大把的掉落,看着她因为疼痛整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接下来的时间,梁芬芳彷佛被抽干了精力,消瘦的只有几十斤。赵德贵看着遭受折磨的妻子,心如刀绞,他多么希望病床上躺着的是他自己,让他来遭受这份痛苦。“德贵,咱们不治了吧,我想婷婷,我想去婷婷生活的地方去看看。”

“好,那咱们回家,咱们去找婷婷。”

赵德贵办了出院的手续,向医生拿了药,带着梁芬芳回了家。他们去R市的心愿破灭了,疫情影响下,即使梁芬芳身体健康的情况下,他们连本省都出不去。梁芬芳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在她清醒的时间里,赵德贵背着梁芬芳去田间,去树林,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女儿的衣冠冢,梁芬芳在清醒的时间不断地和赵德贵说着话,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排赵德贵生活上的方方面面,她不放心就此离去,她更不舍得赵德贵一个人孤单的活着。梁芬芳在清醒的时间里强忍着恶心咽下饭,但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连咽饭的力气都没了,她看着从不信神的赵德贵向神像跪下祈祷,虔诚的一次又一次地叩头,脑门都青紫了,梁芬芳还是没有好转,赵德贵一步不离的守着梁芬芳。入夜了,赵德贵守在梁芬芳的床前,夜里很寂静,只能听到呜咽着掠过屋顶的风声和钟表秒针转动的滴答声,赵德贵太过劳累,趴在梁芬芳身旁睡了过去。睡梦里赵德贵感觉到他的胳膊被轻轻的推着,他睡得很轻,立即清醒了过来。赵德贵拉了下手里攥着的灯绳,暖黄的灯光立刻铺满了屋子。赵德贵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是凌晨三点,梁芬芳的气色好多了,多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赵德贵轻声的问梁芬芳有什么事情,她小声的唤着他,他俯下身去听。“德贵,我想去看婷婷。”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我背着你去?”

“好哩。”

赵德贵把梁芬芳扶到了床沿,给她裹上了棉衣,围上了头巾,又拿来了棉裤棉鞋,小心的给她穿上。赵德贵挑出了一个轻便的手电,摁开开关递到了梁芬芳手里。“能拿的动不?”

“能哩。”

赵德贵背着梁芬芳稳稳的走在还带着湿气的土路上,他们好像不着急,慢慢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明个是个好天气哩。”

赵德贵闻言抬头去看。漫天的星河,灿烂闪耀。“是哩,明个有大太阳哩。”

“春天到了,要暖和起来了。”

“是哩,冬天要过去了。”

“德贵,你要好好的。”

“好。”

到了赵婷婷的坟前,赵德贵解开了寄在腰间的折叠椅,把它放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可梁芬芳似乎一点力气都没了,连矮矮的马扎都坐不稳了,赵德贵索性自己坐在了地上,让梁芬芳倚着他坐了下来。两人坐在赵婷婷坟前,风声掠过,梁芬芳和婷婷说的什么,赵德贵已经听不清了。突然梁芬芳攥紧了赵德贵的手腕,放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在慢慢下滑,梁芬芳的头微抬,想对赵德贵说些什么,赵德贵侧头去听。“德贵,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赵德贵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加重。“答应我,好好的活着,幸幸福福的活下去”赵德贵的心像是被攥住了,一阵阵的发疼,他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梁芬芳的手背轻轻拍的拍着。“好,我答应你,我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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