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残阳，经过一天的煎熬，终于把自己熔炼成一枚金币，在承载不住自身之重的时刻，又在坠落进西天山峡谷之前，还把熊熊燃烧的热浪泼撒满地，向人们显示着她最后的毒辣，用她酷烈的余威，把大地的炽热又助推上一百个沸点！可是这时候，该死的路灯还赶来凑热闹，又助纣为虐地骤亮起来，一串串火球燃烧在大街小巷，似乎不把人们最后的一滴汗榨光，绝不收兵。栾羽笙走在南新大街上，体内储存的水分，似乎早已经被榨光，透不出气的胸腔，像热度过高的白炽灯泡，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魔鬼，也露出狰狞的嘴脸，张牙舞爪，心里直想立即杀人。即便这样，天地间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仍然觉得不够劲，又让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群，借助残阳的炭火余威，把市区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焖得栾羽笙，像给装在笼屉里的馒头，体内的油脂，都给烘烤出来厚厚的一层，粘粘腻腻地涂抹一身，把体内亟待散发的热量，又憋回腔子里继续发酵，与他心里的怒火勾兑在一起，似乎不把他逼入，一种疯狂的境界，誓不罢休。尤其可恨的是，街道两侧那些炫彩的霓虹灯，把酒楼餐馆涂抹得如狂浪荡妇，窗子里溢出的香气，就是那荡妇的妖艳体味，还有划拳行令，扎啤碰杯，呜嗷喊喝的吵闹声，都在无情地袭击着，他栾羽笙的脆若糖丝的神经，引诱得他空空荡荡的胃肠里“内战”直线升级，咕咕噜噜，响枪鸣炮，厮杀争斗，闹个不停。有几次，栾羽笙几乎忍耐不住饥渴的折磨，迈出的脚步，直欲朝近处的偏街僻巷拐去，一步跨进那个非常熟悉的小吃部，再闯到阴暗角落里，在那个最不被人注意的餐桌后坐下去，然后轻轻敲击一下桌子，服务员不等他说话，就会把她熟悉的菜饭，立马给他端上来……然而，栾羽笙没容脚尖儿转向过去，就给他的坚强意志，硬生生地扭了过来。“坚持住，坚持住！”
栾羽笙下意识地，顿了顿脚，“必须坚持住！一定要坚持到九点，这既是一种毅力的强化锻炼，也是一种人生考验。等到饿极了，再吃饭，一定要比饿了就吃，渴了就喝，那种营养补充式的进餐，别有一番味道。”
他心里这么想着，那早已筹划好的，近来十多天一直没换样的，“一盘炒黄瓜片，一瓶冰镇啤酒，一碗米饭”的配套晚餐，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就像是一支整装待发的“维和部队”，正准备进入他的肚子，平息他的“肠胃战争”。为了躲避那些恼人的菜香酒味，也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栾羽笙装出一副闲适的样子，两手插进裤袋，嘴里吹起有腔无调的口哨，转身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口，装得像是一个观光旅游的远客，让两只眼睛在那些破旧污秽的牌匾上打转。就在这时，突然一辆玛沙拉蒂疾驰过来，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冲到一家KTV门口嘎地刹住，如果不是他反应灵敏，脚步快捷地一跳躲开，差点儿就撞到他身上。他心头火冒烟腾的怒火，岩浆喷发似的直冲头顶，把一头油黑漆亮的发丝，激愤得铁丝般凌乱直竖，正想上前跟车主理论几句，这时就见车门一开，从里面钻出三个，胸脯刺着虎头，肩头纹着奔狼，脑袋剃着萝卜顶光头的青年，簇拥着一个白白胖胖，腆着啤酒肚的中年人，走进了KTV大门里去。他刚扭转迈出的脚尖，又急忙紧急刹住，还把直冲脑门顶上的怒气，又努力压缩进了胸腔里，瞪着两眼看着他们，耸肩晃脑摇头摆尾地拥进屋去，把里面播放的港台歌曲放纵出来，毫无疑顾忌地挤进他的耳朵，粘乎乎像伤风的鼻涕，让人软绵绵提不起劲来。说实话，他栾羽笙在部队上的时候，虽然是个搞宣传的专职兵，但是各种训练一直没落。论臂力，一百二十斤重的杠铃，单手一提就举过头顶，论拳脚功夫，五、七、八个训练有素的军士，也很难近得了他的身……说实话，要让他打这么几个混子级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大粪填充起来的水油废物，外强中干的所谓流氓，真的个顶个儿不禁打！自己也就一个转身，就让他们的照片变成黑白镶框上墙！但是，栾羽笙知道，此时此刻的他，连热带饿，已经有些虚脱，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力，如果动武的话，只能给人当沙包捶打了！栾羽笙一肚皮的气愤憋在心里，这时候又禁不住愤恨起来：“妈的！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有人一日三餐，都得掰着手指头算计，而有的人，却一掷千金，花天酒地，唱歌跳舞，寻欢作乐……这也太不公平了！唉，这个社会，干什么工作，都有指标，这指标，那指标的一堆！为什么就不给人，下发几个杀人指标？如果有的话，改天我养足了精神，把这些人渣，全都送进骨灰盒！”
栾羽笙一腔愤慨，膨胀得要爆炸，竟不自觉地骂出了声来，惹得路人都拿斜眼儿睨他。那神情，仿佛他不是神经病患者，就是一个来自外星球的怪物。栾羽笙发现，有人拿异样的眼神儿盯视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愤青”，忙把还没骂出口的脏话，，咬住嚼烂咽了回去。低下头踅过身来，朝回里走。不想惶惶然间，觉得肘弯被撞了一下，耳边立时暴起“唉哟！”
一声尖叫。栾羽笙一怔，刚把脸转过来，忽然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扑面撞脸地冲进肺管，呛得他几乎快要窒息。等他稳住脚步看时，只见一个二十几岁，打扮摩登的女人，耸着高傲的乳峰，正瞪着一双勾魂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栾羽笙刚想说“对不起”，等再看那个女人，并没有嗔怪他的意思，如水的眼波，迅速地在他身上流动了一遍，嘴角还翘起一丝笑意：“哥，XX儿呗？”
他也只是拿眼一瞥，敏感神经立即意识到，自己撞上“XXX”了。右手立刻下意识地，掐了掐裤袋里，那叠薄得可怜的钱。那叠钱，一共是四十八元九角钱，也是他现在的全部存款。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拾元的，六张五元的，捌张一元的，九角硬币一枚是五角，其他四枚全是一角的。这些钱，其中有四十元，还是他在省报上发表一篇散文的稿费，今天下午刚从邮局取出来。“XXX”，这是过去时的说法，现在应该叫“XXX”。但是对于这一类女人。怎么个叫法，各地方都有不同称谓……那个“XXXX”见他光瞪着眼看不出声儿，拿眼剜了他一下，又小声地说了句：“哥，光瞪眼睛看，有意思没吗……”栾羽笙知道，自己一个正人君子，应该耻于做这种下流勾当，自己最好远远离开这样的“温柔乡里”了……人性的堕落，远比精神糜烂更可怕。更何况，此时此刻，他的经济条件，也绝不容许他人性的堕落……他脑海里的计算机，又迅速地开动起来。如今他就算是，把维持生存限度降到最低，晚餐十一元“一盘素炒黄瓜，一瓶啤酒，一碗米饭”的标准，拖到夜宵时刻，明天的早餐省略了，午餐只就凉水吃一个面包，就算那样的话，一天也得消耗十四元多钱！自己兜里的这点儿钱，也才只能仅仅维持三天！可是到下月中的“发薪”日期，还有二十多天，自己的“无底洞”拿什么来填？这个算法，还是按照正常开支的日期算。如果赶上资金划拨不到位，拖上十天半月也是极有可能的，那就不是忍饥挨饿的小事了！人嘛，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可能去做其他的事。他栾羽笙再愚蠢，也不可能用，以后几天挨饿的代价，去解决一时性欲冲动的问题！栾羽笙站那儿犯寻思，自顾瞪着眼看一句话不说，“站街女”的嘴里不知嘟噜了句什么，脸儿一昂，轻轻地顿了顿脚，才夸张地扭着屁股，朝前走去。然而，钱袋是瘪的，青春的血却是热的。一经美貌异性的诱惑，沸腾燃烧起来的性欲，旺盛得就像一头发情的野驴，在身体内和血管里横冲直撞，踢跳咆吼，几欲撕破皮囊，纵跃而出，恣肆放纵地发泄一番……弄得他栾羽笙，只得紧紧咬住牙，竭力用顽强的意志，遏制住急剧蒸腾的欲火，不敢让它恣肆燃烧。意志能遏制行动，却无法消灭流动的意识。他的身体虽然在往前走，而内心里的他，却仍在追逐着那个XXXX……突然，栾羽笙的脑子里“咔嚓”地响了一下，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市场上那个算命盲人说的话：“小伙子，你今年‘红鸾星’照命，命里该着要靠女人发迹，今明两天，必有奇遇……”栾羽笙一想起算命盲人的话，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对呀！我要靠女人发迹，又是今明两天，就有奇遇！这个XX不就是女人吗？莫不是我的转运奇遇，就应在这个她的身上？”
栾羽笙一念及此，急忙掉转过身，冲着远去的XXXX喊了声：“嗳！你等等……”栾羽笙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喊声，虽然不敢说声若惊雷，却也足可称之谓“震耳欲聋”了！可是但看那位女郎，却是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一滴水掉进了海绵里，仍旧继续袅袅婷婷地向前走去。栾羽笙望着她远去，渐去渐远的模糊背影儿，忽然涨起一脸怅然，轻轻叹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他这个人生中，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就这样鲜蹦活跳地来到眼前，又这样鲜蹦活跳的，从自己的身边恍然溜过……昨天晚上，栾羽笙做了一个怪梦——栾羽笙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红凤蝶，正在牡丹园的花丛中翩翩飞舞，陶醉于盛开的牡丹花，那姹紫嫣红之间！忽然一阵狂风暴起，挟着骤雨冰雹袭来，打得牡丹花枝残叶败，自己也被冰雹打伤了翅膀，随着凋零的花瓣儿一起，翩翩跌落进一片黑暗之中，在泥水里又变成一片纸蝴蝶，又在冰雹的砸击下，化成一泡纸浆混在雨水里……他从惊吓中醒来，想着梦中的情景仍有些心惊肉跳，感觉自己的胳臂肩膀隐隐作痛，不知这个梦主何吉凶。看看离上班签到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便急匆匆洗漱了一下走出家门，情知再像往日那样正常走街穿巷去上班已经来不及了，就急忙拐了个胳膊肘弯直奔农贸市场从那里的一个小胡同横穿过去，最少可以节省五分钟时间，因为迟到挨那个苟馆长的狗屁呲儿倒在其次，如果因此而被扣罚工资就太不值得了。这个农贸市场，早年是一座古庙的庙址，后来因年久失修，倒塌成了一片废弃荒地。投资这片老城改造的开发商非常迷信，认为庙地是神仙居住的圣土，凡人占用是要遭报应的，所以投建时就把这里当作了储料场。商贸小区建成后，这里就成了一片弃地。后来，一些城郊的菜农看到这里居民稠密，就自发地把这里当作了卖菜的自由市场，城管多次掀摊儿踹筐打人砸货罚款，不但没奏效反倒闹得民怨沸腾。市政府官员经过考察决定顺应民意，就在这里建起了这座农贸市场。一时成了龙滨时鲜菜蔬的大卖场，农副产品的集散处，五行八作的生意坊，三教九流的栖息地。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从清晨五时到晚间九点，这里都是全龙滨市最热闹也是最杂乱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