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袖去抓药后，嬴金陵给自己手腕上的割口随便上点金疮药就把它重新包好，她现在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醒了再仔细配药，只要暂时不感染不流血就好。入夜后，天子住的九霄宫依旧灯火通明，明日刚好是五日一休，不用上朝，慕延征坐在案桌前几个时辰，奏折却一本都看不下去。他揉着太阳穴，回想着今日种种，头又开始痛了。此时总管太监福来海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回了守御馆。”

“她为何不回椒房殿？”

慕延征神色晦暗不明，难不成还要他亲自去请她回去？“回陛下，皇后娘娘的近侍说没有陛下口谕，她就还在守御馆住着。”

福来海如实道。慕延征扔掉手里的奏折，转了个话题：“大理寺卿已经有人升任了，你去拟旨，就让嬴家那位大公子任大理寺少卿吧。”

官复原职，也得有原职才能官复。这样一来，至少也降了嬴氏官职了，他还不是输得太难看。“是，奴才即刻便去。”

捡起地上的奏折小心放回案桌，福来海才去拟旨，等他回来，天子还是那个姿势撑着脑袋，神色凝重。“福来海，你知道金陵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慕延征突然发问。弓身候着的福来海点头：“回陛下，奴才知道。”

是因为那位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女将军就名叫金陵。慕延征眯起眼，“嬴家的崛起伴随着大周的崛起，根深蒂固，死了的嬴大将军又是四朝元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嬴大将军不在，嬴家在朝中的势力已大不如前。”

福来海是慕延征还是平民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后来净身进宫做了太监，他不仅忠心耿耿而且武功不低，是心腹也是贴身护卫，所以和天子说话，不需要顾忌太多。慕延征冷哼：“在朝中是如此，可在民间……”嬴家那位祖宗骠骑将军，除了战神的威望，还有神医神巫之称，各地供奉她的庙宇数不胜数，都快变成大周的神仙了。他小时候就曾经去过其中一间庙宇，金塑像又高又威严，那位高高在上的女战神就这么看着他，和今日的嬴金陵看他的眼神竟如出一辙。从前不觉得这两人有多像，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能重叠在一起，他好像还是让人监视着该怎么去做一个皇帝的傀儡一般。这种感觉让他烦躁无比！嬴家让他忌惮的还不止这些，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时，嬴家麾下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诸王之乱后就销声匿迹了。虽然只有一千人，却胜过千军万马。慕延征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奏折的边缘，若有所思。她的皇后能藏着如此厉害的医术不让他知晓，会不会也还藏着其他？比如可以号令这支军队的方法？慕延征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朕的皇后该是向着朕的才对。”

福来海默默磨着墨，就听慕延征又说：“让司天监挑个好日子，朕要把皇后风风光光迎回来。”

“皇后娘娘最喜欢热闹了，她一定会高兴的，奴才这就去办。”

福来海笑道。慕延征勾了勾唇，他知道嬴金陵最喜欢这种排场，她的封后大典是大周开国最隆重盛大的，诸国都派了使者出席，名震天下。像从前一样，她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鞭子和糖果有时候都是必须的。要收拾掉嬴家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想必经过这次，他们也知道夹起尾巴做人。秦王府的花园，疏疏落落的杨柳打下孤独的阴影，慕玄婴一个人对着弦月喝酒，近侍把守御馆还回来的马牵到这里来。这座无人问津的萧条王府里，没有其他仆人也就没有马厩，只有主仆二人。慕玄婴转眸看了一眼马背上沾了水还没干的毛发，声音幽幽：“怎么回事？”

“回主子，马背沾了血。”

“沾血？”

慕玄婴回忆了一下白天的时候见到嬴金陵的场景，眼眸沉了沉，便又把目光错开，挥手示意近侍可以走了。近侍迟疑了下，又开口：“主子，宫里的消息，太子确实是皇后救活的。”

嬴家无罪释放的消息全京师都知晓，其中的蹊跷最是让人津津乐道，老百姓对于太子中的奇毒是皇后所解这件事又惊又疑。见慕玄婴只眼眸挑了挑，连喝酒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近侍便不死心道：“也许她可以治好您的腿？”

都说嬴氏医毒已成绝学，《骠骑医论》也无传世，可如今看来，也许是嬴家深藏不露，这次危机祸及全族才不得不出手。然而他话音刚落，空气都马上冷凝了。男人几乎隐于夜色的脸更加阴沉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近侍立刻低头请罪：“属下僭越了。”

可是主子这腿……慕玄婴敛了敛眸子，表情恢复到没有什么起伏的状态，淡淡道：“下去吧。”

近侍应声退下。慕玄婴招手，白马便乖巧地踏着步子过来。他苍白修长的指尖抚上马背上沾湿的毛发，深沉的眼底瞬了瞬。“嬴金陵……嬴金陵……”慕玄婴一遍一遍呢喃着这个名字，在舌尖上反复咀嚼着，唇瓣勾起。日中时分，嬴金陵才睡醒，她茫然地盯着横梁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守御馆而不是在军营里。伸了个懒腰，嬴金陵感觉自己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她下了榻，环顾着这间不大的寝居，沾了血的画像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放着，这里的东西应该没人动过。一叠散落在案桌的书信映入眼帘，上面用一只草编的蚂蚱压着。嬴金陵拿起来一看，都是一些写给慕延征的文赋，字里行间尽显哀怨的情意，越到后面就只剩不成文体的宣泄了。听到里面动静的红袖赶紧端着梳洗用具闷头进来，兀自笑道：“娘娘醒了，桃桃已经煎好药了，热一下就可以喝了”然而当红袖抬头，竟看见主子在烧信！那是主子日日夜夜都在写的给陛下的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