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长城第一道关墙以北，草原之上，红柳河边上。 红柳河乃是无定河在草原境内的称呼，从陕北延绥榆林流向北面的毛乌素沙漠，乃是草原游牧民族与汉人之间的界河。 白城子湾这里是红柳河的转折弯口，水流平缓，往北不远就是永乐年间白城子所成故址。 在离河湾不远处的一个沙丘上，有一座破败，被风沙遮掩大半的喇嘛寺庙。 寺庙内，斑驳掉漆的神像，露出内里的泥胎，早已分辨不出他原本的面目。 在这座庙内以及周边沙丘上，正小心翼翼的潜伏着一队来自武定军的夜不收哨探。 从沙丘向下看去，白城子湾方圆数里的动静，皆落入眼中，没有任何的遮掩，再继续向北眺望，远远便能看见南北走向的吕梁山与东西走向的阴山。 经年干旱，河湾处两侧原本的芦苇，芨芨草，梭梭树，沙竹怪柳等，早已枯黄衰败。 “看来情形不秒，又是一个鄂托克的土默特骑兵，牧户越过河来，先后已经有三队这样的土默特鄂托克，两队爱玛克了。......” 明代蒙古族，鞑靼抑或是瓦剌，由阿寅勒（牧户）为基本单位，组成鄂托克（百户小部落），再由鄂托克组成爱玛克（千户中部落），又由多个鄂托克或爱玛克组成兀鲁思（万户大部落）。 像东蒙古鞑靼的鄂尔多斯，土默特，察哈尔，永谢布，喀而喀，兀良哈等，都属于兀鲁思，或者称之土棉，万户。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黑红的面色，脸上全是被风沙揭开的死皮。 他身材魁梧，身上内里是棉袄，中间棉甲与护胸铁甲，外面是厚厚的羊皮袄，头上故意梳着草原异族的辫发。 腰间束腰的牛皮带上，挂扣着，挠钩，飞爪，匕首，绳索，药囊，火折子，水壶等。 手里拿着曲柄三眼铳，脚边还有弯刀，桑榆弓，背上斜跨着一壶箭。 看装束，与草原异族人无疑，其实却是武定军的夜不收，此人叫郭君镇，诨号‘郭大胡子’，乃是此次抽掉来的夜不收队长。 郭君镇看了一眼趴伏在沙丘上的，此次负责带路与指挥的侯健，继续低声说道：“头儿，这半天咱们也哨探的差不多了，该是回去了。 眼下东面土默特迁来三个鄂托克部落，两部爱玛克，过红柳河到这边。 随着迁徙，这几个小部落外放的哨探越来越密集，如果发现了咱们，大股的鞑靼骑兵呼啸而来，咱们一哨夜不收，又分成了三队，在这草原大漠中，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侯健远远眺望，仔细的观察，并且在本子上记着书面，眼中闪烁着兴奋。 说道：“再等一会，看清楚过河的土默特鄂托克，后面还有没有了。”
侯健记着不太方便，把本子丢给身边另一人，低声说道：“老胡你来记，我说你记。”
“具装骑兵五十三骑，皮甲骑士九十七骑，弯刀牛角弓抛石索每人都有。 勒勒车三百一十辆，副马三百匹，驽马四百五十匹，牛一千一百头，羊三千四百头，妇孺奴隶大概一千四百人。”
“都记清楚了么？”
老胡沉声说道：“头儿，放心吧，先后三个土默特鄂托克，两部爱玛克，属下都记得清清楚楚，武器甲胄马匹人数等。 我说头儿，一直都是咱老胡记，你非要抢过去自己记，这么难看的字，回去主公要是看不懂怕是要揍你。......” “你特娘的，老子不是想上进，学一哈写字不是，大人让我们这些军官，每日多学多写多练，老子这是在响应主公的军令。”
老胡撇撇嘴，旁边郭大胡子郭君镇捂嘴偷笑，侯健羞恼的骂了几句后，又说道：“老胡，这段时间沿途的地形记清楚了么？尤其淡水泉眼。”
“头儿，都记清楚了，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等回到关内，对应军中的沙盘，绝对一目了然。”
侯健慢慢的坐起身来，靠在身后的沙窝子里，吐出嘴里吹进来的沙子，说道：“看他们的旗号，确切是土默特的鄂托克小部落无疑，后面没有沙尘扬起，应该不会再有其他小部落过来了。”
“妈的，想不明白，东面的鞑靼土默特万户，脑子进水了，怎么想到让领地小部落迁徙到毛乌素大漠这边？”
“这边沙子不比草少，七分沙漠三分草地，不适合他们放牧生活啊，这等贫瘠之地，他们早就放弃了，干嘛如今又迁徙过来？”
郭君镇接道：“以前毛乌素沙漠大多都是一些沙盗，马匪，或者活不下去的草原部落没落牧户与奴隶，就连瓦剌西迁，也不会在这里多做停留，确实想不明白。”
“会不会是东蒙古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 一个声音突然说道，是一个高瘦，年轻的夜不收，侯健看过去，是夜不收中甲长小黄。 此人乃是新加入夜不收中，以前是流民，刚到无定乡堡的时候，就被夜不收哨征兵的待遇吸引。 此人原本是定边营那边的军户子弟，自小牧马骑术极好，加上胆大擅长厮杀，所以被一眼相中，招入夜不收后，操练一段时间就能外出捉生，立功被提拔为甲长。 甲长小黄的话，侯健闻听后，沉思说道：“怕是如此，大人此次派咱们前来，便是为了探查最新的草原各部落的动向，想来在后金的压力下，草原上的小部落纷纷开始躲避战祸，向西迁徙自谋生路。 这些小部落，想必就是出自土默特部，甚至是归化城那边的，应该是他们迁徙之前，打探咱们的动静。 咱们观察清楚他们动向之后，确认了猜测，才敢返回禀告大人。”
侯健顿了一下，又说道：“看来，需要抓个舌头拷问清楚，探明归化城那边近期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才能回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回去。”
夜不收队长郭君镇闻言后，请命说道：“头儿，我带几个兄弟过去，尾随后面，抓几个舌头回来？”
“好，一切小心，我带着弟兄们在这里接应你们。”
侯健点头，吩咐他小心行事，队长郭君镇抱拳领命，挥手带着一甲夜不收从沙丘中的沙窝子中出来，骑上战马，缓缓朝着前面二里外的土默特鄂托克小部落尾随而去。 等夜不收队长郭君镇带人离开后，侯健对甲长小黄说道：“你到西面二里外，让等在那边的兄弟，传信给另外一队，问问他们大漠西边的情况探查的如何了？ 大漠西边的瓦剌部落，有没有动静？如果他们查探清楚后，不必等咱们，可以直接返回。......” “是，属下遵命！——” 夜不收甲长小黄一抱拳，朝西边沙丘走去，哪里，有信鸽在等着，随时准备传递消息。 其实，在草原上传递消息以鹰隼最好，信鸽容易被猛禽捕猎，但武定军中没有会训鹰的人，故而只能暂时依托信鸽。 等安排妥当，侯健从沙窝子的沙拐枣树上，捋一把沙枣，细细的咀嚼着，双眼时刻注意着前去捉生的一甲兄弟。 且说夜不收队长郭君镇带着一甲夜不收沿着红柳河，顺着高低起伏不定的沙丘尾随，慢慢接近前面迁徙的土默特鄂托克小部落，直到靠近对方的游骑哨探，方才放缓了速度。 这一甲夜不收，个个身材魁梧，神情彪悍，内着布甲另有护胸铁甲。 每人身上武器装备，专重夜不收特性，虽然隶属武定军，但这次外出哨探，为了隐藏身份，并无武定军特色的灰色布甲，以及镶铁斗笠军帽，恶鬼面甲。 武器更是被李自敬特许，以每人技艺特长配置，所以看起来五花八门，有飞斧标枪飞刀手弩弯刀腰刀棍枪等，还有曲柄三眼铳。 他们此刻全都神情肃穆，警惕戒备，在一处沙丘后，将战马丢下，拴在枯死的怪柳上，另外用嚼子口枚将战马嘴巴封住，避免战马发出声响惊动前面的部落外放的游骑。 由不得他们不小心谨慎，做夜不收外出哨探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特别是在敌人眼皮底子下捉生，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虽然夜不收待遇不逊色于新组建的武定骑军，纵然不幸战死家人也有丰厚的抚恤，但是如果能活着，谁也不会主动找死。 下了战马后，一甲人轻手轻脚的慢慢缀上最前面的土默特哨探游骑，从沙丘的另一边绕过去，全都持刀弯弓在手，随时准备暴起杀敌。 半刻钟以后，郭君镇带着一甲兄弟，从沙丘后面探出脑袋，向下面看去，几十步外，只见一什哨探全无发觉，正在河边停下饮马。 沙漠骑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清水洗刷马鼻，喂饮战马，防止沙子进到战马鼻腔，阻碍呼吸。 这一什外放出来的哨探游骑，离自己的部落大队，差不多二里距离左右。 他们迁徙之前，已经前往阴山，吕梁山上探查过，见忌惮的沙盗或大股的马匪势力没有任何动静，放心的很，所以迁徙的时候，虽然被派出来当做哨探，可心中大意的很，不会想到会有人尾随他们，准备袭击他们。 他们在河边的草地上歇息说话，吃着肉干奶酪等干粮，喝着马奶酒，大声的用蒙语谈笑。 不时发出一阵狂笑，浑然没发觉危险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