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猛地一窜，撞开了游击将军陈洪范的家丁队长陈四九。　　他的家丁头目陈武则叫道：“陈将军，若要杀我等，需让俺们死个明白——”　　“众目睽睽之下，将军倚势凌人，不问缘由便斩杀戍守边关，为国杀敌的将士，可能服众？——”　　游击将军陈洪范呵呵冷笑：“为国杀敌？你们也配！”

“既然想死个明白，那本将就如你的愿！——”　　陈洪范朝后面一挥手，两个家丁上前，各搀扶一人而来，被搀扶而来的人脸色蜡白，胸前裹着白布，白布却已被鲜血染红。　　“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是谁？”

张献忠目光闪烁，别过头去，陈武眼中闪过慌乱，但兀自强说道：“看其服装，无非是两个墩堡夜不收，俺们不认识！”

刑标则惊呼叫道：“马世耀，马世泰，你兄弟二人不是夜巡去了么？如何受恁重的伤？”

李自敬一怔，此二人竟然是银川堡的夜不收，马家兄弟？看其二人面相，二十多岁左右，虽现在伤重垂死，但仍透着彪悍气息。　　哥哥马世耀哑着嗓子，萎弱说道：“不认识？昨夜你朝俺开了一铳，如何不认识？”

马世耀看刑标，刘芳亮亲近人投来震惊疑惑眼神，强忍着伤痛，解释道：“昨夜俺与兄弟去夜巡，发现他们正与鞑靼骑兵混在一起，他们的长官张献忠，与鞑靼青甲士低声交谈，显得很是熟悉。　　俺们大惊失色，不小心发出了响动，被他们发现，他们与鞑靼骑兵追杀上来。　　正是陈武这厮，朝俺开了一铳，俺兄弟则被一个鞑靼甲士伍长砍了一刀。”

“他们以为俺们死了，却不想俺们贱命大没死，今早被陈将军给救了！”

陈洪范冷冷喝道：“张献忠，张武，你们还有何话说？”

张献忠事到临头，却光棍的很，笑道：“大人若是要杀，那便杀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武则嘴硬叫道：“单凭他二人攀咬，大人就认定是俺们？三眼铳边军将士大多都有，说不定是其他人所做！”

陈洪范：“陈四九，检查他们的火药包与铅子，以及三眼铳铳管，再对比马家兄弟身上枪伤与刀伤，让他们心服口服！”

陈四九听令，上前检查了张献忠，张武等人战马上的军械，又从李自敬马上取了一把弯刀。　　检查完毕后，抱拳回道：“按制，张武等军士，常备三眼铳之火绳三个，铅袋一个，内有铅子200个，火药包一个，内有火药4斤。　　属下已然查验，张武铅袋内少三钱铅子一个，少火药三钱，火绳有点燃痕迹，三眼铳铳管亦有发射痕迹。”

“对比张世泰胸前刀伤，撕裂伤口半尺，中间深两边浅，乃是弯刀所伤无误！”

陈洪范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陈四九，砍了！——”　　陈武如丧考妣，不及惨叫，便被陈四九一刀砍下脑袋。　　陈四九又持刀来到张献忠背后，就要砍下时，张献忠却喊道：“下官不是大人直属，下官有罪，也该艾都司处置！”

“大人执意要杀下官，莫不是视艾都司年幼好欺负不成？”

陈四九闻言，面色变了变，看向陈洪范：“将军，还是将这厮绑给艾都司吧，都是军中同僚，面子上不好看！”

陈洪范怒道：“本将耐不住性子，眼见这厮勾结鞑靼，放鞑靼入关，劫掠关内百姓，再事后分赃，怎能不立刻斩杀？”

“不用管艾都司，立刻砍了这厮脑袋，若是艾都司问询，就让他来找本将！”

“本将堂堂游击将军，何惧艾家这等地头蛇？”

李自敬原本正欢喜的看着张献忠被砍头，却突然听闻‘艾都司’之名，不禁心里一突，这艾都司难道是艾家艾万年？　　他不是驻堡守备么，如何这么快升至领班备御都司了？　　入他娘的，这下对头官职上升，权势更大，若是知道艾家庄的事情，肯定更难敌对。　　希望自己这次的奇功，能授予更高军职，也好有能力应对。　　就在这时，张献忠忽然仰头大笑，笑毕说道：“大人说俺勾结鞑靼，放鞑靼入关劫掠百姓，可大人难道不知道，俺这样做的原因么？”

“眼下不单俺一人这样做，大人想想，延绥镇两道关墙，俺驻守在银川关，位于第二道关墙之内，北面有归德堡，响水堡，角河堡，第一道关墙还有保宁堡！”

“不说驻守归德堡的都司艾大人，那保宁堡，可驻守的是保宁参将大人！......”　　张献忠说道这里，停住了嘴巴，看着陈洪范，不住的冷笑。　　陈洪范闻言，转念一想便全明白了，他眼中全是悲痛，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不自觉的塌了下去。　　他面色阴沉的吓人，但阴沉中，却带着颓丧，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李自敬听明白了，原来，鞑靼频繁寇边，并不是他们主动如此，而是镇守的边军，勾结他们，故意让他们入关劫掠的。　　而且不单张献忠一人，单凭刚才所言，李自敬便知道了有驻守归德堡的守备贺人龙与驻守角河堡的都司艾万年，驻守保宁堡的参将等参与在内。　　保宁参将位职高于游击将军陈洪范，可并无统属关系，若只是他们几人，陈洪范想要拿办张献忠，保宁参将也拦不住。　　可是，听张献忠话里话外意思，参与进来此事的，不单这一路，还有更多，所以陈洪范才表露出无力感。　　延绥镇都如此内外勾结，养寇自用，这大明九边，窥一斑而见全貌，可想而知。　　这就是大明，明末啊，官不官，只顾敲骨吸髓，兵不兵，匪不匪，只顾养寇自用，何谈保境安民！　　该亡了！　　张献忠见陈洪范被自己说动，缓了缓语气，又说道：“大人，你也在边镇，当知道，俺们苦啊！”

“入他娘的，都四年没发俺们的粮饷了，若不这样做，俺们只能活活饿死，俺们饿死也罢，可俺们还有爹娘妻儿，他们也跟着饿死么？”

“上个月，入他娘的督粮参政洪承畴，说过几天便有粮饷运来，俺们盼啊盼啊，一直盼到家里爹娘饿得相顾垂泪，妻儿饿得都无力嚎哭，也没盼来粮饷！——”　　张献忠说道这里，眼睛湿润，声音也哽咽颤抖。　　陈洪范听了，闷闷的长叹一口气，显得更加颓丧。　　张献忠擦了擦眼角，诘问道：“大人，你有家族供应，衣食无忧，不缺那一份粮饷，可俺们呢，下民军户，薄田十亩，也因为大旱无所出，家里锅灶都让乌鸦筑了巢！”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四年不发粮饷，还让我们戍边，入他娘的，俺们就该老实戍边，活活饿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