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学宗闭目坐在回去的马车中，倏然，他在摇晃中睁开了眸子，恍然间好似琢磨出什么了。“管家，派几名护院，着手准备接九小姐回府。”

他行至院中，便对迎面走来的管家吩咐道。管家愣怔了下，旋即便请示似的询问道，“可是，不是说要等京城的风言风语彻底平息了再接九小姐回来吗？这才半月……”莫学宗一手置于身前，一手垂着，他语气深沉地道，“八小姐的婚事已定，婚期就定下月初，她作为妹妹，理应回来参礼，至于外头的风声……暗中接回来让她先在府上学学规矩，不出门便是。”

闻言，管家这下算是明白了老爷的用意，这是放弃八小姐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九小姐了啊。只是……九小姐被冷落着长大的，和老爷不亲，十几年后才想着重用她，这来得及建立父女感情吗？管家表示很怀疑，但不敢触近来诸事不顺的莫学宗的霉头。默默点头表示这就下去安排护院。“对了，此事，先别告诉夫人。”

想起许氏那胡搅蛮缠的性子，莫学宗便眉头紧皱，担心那不懂事的妇人又横生出枝节来，便多叮嘱了管家一句。知道老爷和夫人最近闹得不愉快，管家听了便了然地点了点头，“是，老爷放心，老奴嘴巴会严的。”

莫学宗想了下，还没说别的，就听见外头传来吵闹声。“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要见莫大人！”

“侍郎大人，莫大人，晚辈姚闻求见莫大人！”

莫学宗听到这人的名字，头就开始疼了，他才从安王府解决了自己一身的麻烦，这回到府上都没坐下呢，就又被这烦心事缠上了。姚闻在书局与人争吵，摩擦间，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这大半个月以来听说都在家里养伤，给他找了最好的大夫，不知用的什么药，伤是稳定了，但现在说是要终身瘸腿了……本朝参加科举的仕子，都需五官周正、身体无残疾的，像姚闻这般，以后也就止步于书生身份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要不是和莫芸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得不认下这亲事，就如今姚闻这样的废物，莫学宗连看一眼都不愿意，更别说将女儿嫁给他了！可惜，偏偏是下聘后出的这档子事，落子无悔，也悔不了了。莫学宗觉得自己最近真的该抽个时间去寺里拜拜了，要不怎么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的？“让他回去好好养伤，别丢人现眼，要是婚事耽搁了，他知道厉害！”

气愤地一甩袖子，莫学宗便对管家吩咐着，随即快步走了。晦气！但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仓皇过来的府中丫鬟，瞧见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八小姐她闹着要自尽！”

这回，莫学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按着不住跳动的额角，压下胸口的郁气，“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吗？边走边说清楚，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闹什么自尽，还嫌不够丢人的吗？急匆匆地走到莫芸的院子，因为事先下过命令，不许她踏出屋门一步，所以院子外还有嬷嬷看守。莫学宗走路带风地来到屋外，就听见刺耳的撒泼声——“都别管我，让我死！我死也不要嫁给瘸子！”

“八小姐，哎呀，姑娘啊，您千万别想不开啊，万事好商量，千万别寻短见！”

旁边的丫鬟和嬷嬷胆战心惊地劝说踩着凳子，拉着白绫的莫芸，无不是焦急之色。莫学宗听得额角止不住地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后，又深深提了一口气，怒斥道，“都别管她，让她吊！最好是现在就吊死，留个刚烈的好名声！”

一句高喝，叫兵荒马乱的屋内立时寂静下来。丫鬟、嬷嬷们忙转身跪下了，唯恐被问罪。而刚还寻死的莫芸，听到莫学宗这震怒的声音，再看他这铁青的脸色，都吓懵了。她呆呆地拽着白绫，但脖子压根就没往上面套，显然是做做样子的，但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来了，还是这般反应……莫芸的眼泪说来就来，知道示弱是莫学宗吃的那套，便竭力做出可怜的模样，哭腔道，“父亲，女儿给父亲丢脸了，无颜面对父亲……感念父亲的养育之恩，女儿还是一死了之好了！”

说着，便闭上眼，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面颊，看着好不凄楚决然。她没听到莫学宗的声音，索性一咬牙，伸脚将凳子踢倒。旋即比爱你是一阵惊呼声四起。“八小姐！”

“姑娘！”

“芸儿！”

莫学宗正气头上，加上莫芸和弃子没什么分别了，他便冷了心思硬了心肠，但看到昔日疼过的女儿真的在他面前寻死，他一时间还是有些触动的。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莫芸今日吊死，那莫家的名声才是真的完了！嫡女嫁入侯门，因无所出而处境尴尬，其他几个女儿嫁得都不错，他能维持今日地位，离不开这些个“女婿”。但他今日也看清楚了，真摊上事，还是需要更有权有能耐的女婿，才能保他全身而退。只可惜，今上登基晚，府上七小姐倒是入宫了，却也不受宠，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成不了气候。他原本想过将莫芸送进宫的，但皇上是嫡出，因为从前和庶出的皇子们争宠，心存芥蒂，在皇上那，庶女送进宫都是玩物，根本不给晋升位份，在送进去一个女儿得知真相后，莫学宗就不敢冒这样的险了。别没得宠不说，反倒连累阖府上下一块儿遭殃。“你闹够了没？”

待身后的人麻利地将莫芸抱下来，后者捂着咽喉跪坐在地，不住咳嗽，莫学宗才走近，低斥道。莫芸穿了一袭白衣，又故意弄得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但她这次却失算了——莫学宗才解决了焦头烂额的麻烦，又被姚闻膈应了下，此时看这个不懂事给他添堵的女儿，便也不顺眼了。甚至觉得，这样的麻烦，倒也绝配，直接嫁过去姚家得了，姚闻仕途上是没什么指望了，但他家里有钱，勉强也能用。想着，他眼神稍稍温和了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只会落泪咳嗽的莫芸，伸手扶她起来。“芸儿，婚事已经定下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你若死了，传出去便是我莫家瞧不上姚家……为父知道姚闻出了这事，配你是委屈了你，但谁让你先犯下大错？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