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长乐并没有来萧小七住处。下午，长乐果然出现在弘文馆学生当中。萧小七视而不见，而且坚决不搞互动，基本上算得是照本宣科，免得长乐借机挑刺，找自己麻烦。一直到申时（下午三点），授课结束，按惯例便是萧小七给三位皇子开小灶讲治世之道了。结果长乐却赖着不走。“父皇让我留下来的！”

长乐理直气壮地道，“父皇说了，让我临时充当太子宾客之职，记下尔等言行，留备后世传诵，不信你问李都尉！”

李德奖尴尬地笑了笑：“这个，陛下确实这么吩咐过，呃，就是两相印证，陛下英明！”

他当然觉得李二英明了。本来他就承载着记录太子言行之职。这事儿虽然体现了李二对他的信任和重视。可这特么最终是要形成文本，录入史册的。一个人记载，如何取舍，甚至该不该取舍，都是个大问题。就萧小七这胆大妄为的德性，谁知道会不会某一天呈交的记录有没有得罪了未来皇帝之处？如今多了个长乐，还是如此任性妄为的长乐，估计自己随便怎么记录，应该都没啥负担了。“太子殿下面前，你跟我解释干嘛？我算哪根葱？”

萧小七没好气地道。“法师，此言差矣！”

李承乾连忙打圆场，“长乐，你且如实记录，有什么事咱们下来再说好不好？”

昨天长乐又被萧小七气哭了的事儿，早就传遍整个皇宫了。知晓此事的人，无不惊骇。这才几天啊，都第二次了吧？萧小七让无法无天的长乐如此吃瘪，却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太子寝宫的讲堂，而长乐不仅没有继续闹，居然规规矩矩地来听他上课。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李承乾也怕这俩不对付，一直吵闹下去，今儿个这课就没法儿上了。“不好！”

长乐一点面子都不给李承乾，气呼呼地走到萧小七身前，提笔准备着。萧小七推着轮椅挪开了几尺：“你靠这么近干嘛，有耳疾还是咋地？”

长乐干脆起身将萧小七的轮椅给硬推了回来：“对，刚才才犯的！有种你再挪开试试。李都尉，这死和尚大逆不道，冒犯本宫，这一笔你得记下来，听到没？”

李德奖哪里敢拒绝，只好应付道：“末将遵命……这个，法师，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还是开始吧？”

萧小七也是一阵头大。自己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按理说长乐这种天之骄女好歹应该还是有点傲气，从此不与自己接触才是。哪知道她竟然还如此黏着自己。他很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只是一想李二对自己算得是仁至义尽了。从头到尾，他也只是征求自己意见，并没有强制让李素直接回家，空出正室位置虚位以待长乐成年。得，一小孩子罢了，除了知道这是一场夭折了的包办婚姻，又懂个啥？她置气，就让她置气，自己跟她一般见识，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他也懒得再理会，居然又依据昨天自己对太子不敬的话题，扯出人权概念来！看他这架势，怕是会一直揪住这点烂事儿不放，无限发挥了。这个话题倒是不新鲜，毕竟杜如晦到来之日，他就提出过异族良民化的建议。既然异族都能变成良民，本国之民为何就不能身份转换？大胆如萧小七，直接就扯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上去了。统治者固然可以对外宣称他是天命眷顾才坐到现在的位置。但是他们自己是怎么上台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至少面前这三位，非常清楚萧小七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否则还争个锤子的太子之位。照理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词，三位太子应该非常震惊，乃至制止萧小七才对。然而没有。甚至他们脸上都没有昨日那样的惊骇之色露出。其实萧小七不知道的是，今日所谈，比起昨日之言，真的是太寻常不过了。皇子们知道所谓天命，也许有，更可能没有，一切全靠自己争取，谁教的？不特么还是这帮帝师！萧小七本来担任的也是事实上的帝师。只不过其他人没他说得这么露骨罢了。“本朝初建，百废待兴。”

“往日与陛下提及劳动力之事，只是初涉。”

“后来小僧想，若是能放开奴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其上升渠道，并纳入唐律管辖范围，不一样等于增加了本朝人口数量？”

“当然，所谓奴者，必有其主。”

“天下名门望族，皆有奴隶，让他们放手手中奴仆，再花钱雇人，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望族们撑起了帝国脊骨，动他们的利益，必须慎之又慎。”

“小僧也只是逞口舌之快，到底能否实施，如何实施，得看陛下的韬略了。”

“不过另外一个思路，倒算是举手之劳，毫无难度，完全可以马上执行的。”

萧小七顿了顿，瞄了长乐一眼。“死和尚，看什么看！”

长乐扬了扬小拳头。虽然她很想驳斥萧小七不过一派胡言。但是正常人都知道，谁生来就是奴隶了？民不聊生之时，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贱民。也就是他们没能成事儿，一旦坐稳这江山，谁还不能牵扯出一个牛逼炸天的上古祖宗，证明自己实乃天命所归？如今不过是把所谓的奴籍身份取缔，至少对皇家而言，多了一个人缴税，能不乐意么？“小姑娘，准备好手绢，我担心待会儿你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萧小七忍不住笑道。长乐气得一毛笔朝萧小七砸了过去：“啊啊啊，太子哥哥，这厮是不是太嚣张了，你竟然能看得下去？”

“咳咳，这个，这个……法师，另外的思路是啥？”

作为太子，李承乾是知道他爹要把自己妹妹嫁给这个和尚——不，兰陵萧氏后裔的。昨晚他母亲来探望他时，专门提及了此事。一切还得从长孙无忌出事儿说起。其实长乐尚在母亲腹中就已经定亲了，若是女孩儿，一定会嫁给自己的亲表哥长孙冲。嫡长女嫁入长孙家，本身也是对长孙无忌身份和地位的一种彰显。但是长孙无忌搞出这么大的事儿，虽然李二和他感情深厚，又是亲郎舅，加上已经有人顶锅，李二最终没把他如何。只是他这辈子还想如正史那样在往后混得风生水起，最后混了个不得好死，怕是没什么机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萧小七的出现，反而是救了他一命。既然已经被边缘化，那这桩婚事，取消已是必然之事。但是嫡长女的婚事，必须及早打算，慎之又慎，上家没了，就得马上着手寻找下家。于是在众多候选中，皇后挑中了萧小七。是的，是长孙皇后而非李二首先提出将长乐许配给萧小七的！甚至长孙皇后比李二的态度还积极。她本是诗歌狂热爱好者，自身水平也不低，又因诗而发掘出萧小七这个天下奇才，对萧小七的第一印象极好。但是以长孙皇后的智商，自不会蠢到仅凭自己喜好就做出这种决定。而是她认为把长乐许配给萧小七，可谓李二对萧小七的最大诚意、最大信任了，萧小七必然会感激涕零，从此义无反顾。他们料到了萧小七对李二做出如此决策的感佩莫名，却没料到萧小七居然会拒绝这桩婚事。可恶的是，恰恰是萧小七对李素的这番忠诚，又击中了他们夫妇的内心柔弱之处。而且一个对妻子如此忠诚之人，又岂会辜负李二的知遇之恩？只要身份问题一解决，夫妇俩越想越觉得再也没有比萧小七更完美的女婿了。于是皇后还专门叮嘱了太子一番，要多多创造长乐和萧小七相处的机会。反正长乐还小，时间会改变一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