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出病房。李素则跟在王氏身后，亦步亦趋。古时上班就是这么痛苦。因为没电，所以就得尽量把白天利用起来。点卯点卯，就是这么来的。不管皇后和长乐是不是掐着这个点来，所有人等都得在卯时之前做好迎驾准备。其实萧小七听说皇后居然单独带着长乐来探望自己，还是非常震惊的。在他印象中，是真没听说过皇后居然可以单独出宫的。然而李二竟然答应了，足见他对自己老婆的信任程度。不仅李德奖，尉迟宝琳和秦怀天也早早地等在病房外。见得萧小七出来，尉迟宝琳和秦怀天连忙接过王氏的任务，推着萧小七往感业禅寺正门外的广场而去。而李素和王氏却没有跟随。像这种场合，女子本来就不可能出席。但是可以预见，就算是往后，玄智和尚老婆这个身份，注定了李素根本没办法在公共场所出现。不是你李二赐婚，就能挡得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是至少目前，萧小七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长孙皇后果然是掐着卯时抵达的。萧小七早料到会如此。作为国母，来早了打扰大家休息，来晚了何以正法纪？长孙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一直到长乐被宫女随从带着走出凤辇，长孙皇后就起驾回宫了。也是，无论李二多么信任长孙皇后，她自己还是需要避嫌的。特别是萧小七本身在大唐时代，已经算得是成年男子的情况下。此行摆明了便是长乐年纪太小，当母亲的不放心，李二又抽不开身，就送了她一程。由此也可见李二对长乐的溺爱。毕竟是长孙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女儿。如果做得到，想必是天上的明月，李二也愿意摘下来送给她吧。长乐远远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萧小七，伸出嫩葱般的小手挥了挥，便挣脱拉着自己另一只手的宫女，蹦蹦跳跳的直朝萧小七奔来。边跑还边喊：“小和尚，咱们又见面了。”

“……”萧小七一阵无语。你才八岁好吧，哪来的自信一口一个小和尚地称呼我？身后宫女也没想到长乐如此随意，连忙几步跟了上来，轻咳了两声，提醒她得注意下礼仪。“公主殿下，这位乃是玄智法师。”

“本宫知道呀，前些日子本宫还和他见过面呢，我俩很熟的。呀，对了，小和尚，这位是陈姑姑，本宫自小就跟着陈姑姑一起住的。如今陈姑姑乃是宫中尚宫。”

是吗？我怎么记得那日你跟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这也算是很熟？“公主殿下好，陈尚宫好。小僧有伤在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说话间，萧小七忍不住打量了下眼前这位陈氏。所谓尚宫，乃是宫女中地位最高者，隶属于尚宫局，而且官职不低，达到了正五品，换今天就是厅局级干部了。这位陈尚宫看上去年约三十，相貌不算太出众。体态非常丰盈，举止有度，端庄肃穆，一看便是属于那种特招进宫，专门负责照顾和教导皇室子女的有德才女。只见陈氏微微屈身，婉声道：“法师客气，妾身教导无方，使得公主失了皇家礼仪。只是听得法师惊才艳绝，公主殿下来一趟不容易，待得授课完成后，妾身再回宫领罚。还望法师体谅。”

这话说的，好像萧小七多大身份似的。但是瞧她眼神吧，很难掩饰发自内心地对萧小七的瞧不起。萧小七倒是能理解像陈氏这种，本身可谓古代社会女性道德典范，不认可一个和尚才是正常操作。而且长乐要吵着找萧小七学诗，侧面便是在否认她的教学水平了。在这个男权为主导的时代，对萧小七而言，所有女性其实都是可怜人。所以他真不会跟这位陈尚宫置气，甚至非常歉意无意间抢了对方饭碗。可惜她说得过于婉转，长乐不仅没有体会她的难处，反而非常不耐烦地道：“陈姑姑，咱们也介绍完了，没你事了。你且在此呆着，我得随小和尚学诗了。父皇说了，小和尚的诗道乃是大道衍生之物，你不适合听！”

我尼玛！皇子公主一般是不会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也就李治和早夭的晋阳公主才享受过李二亲自扶养的待遇。可以说这个陈尚宫就是长乐的专职保姆，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长乐当着众人的面就撵她走，是个人都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了。陈尚宫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是长乐搬出李二来，她也只能认了。历来教育皇家子女，都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于是她只好屈身一拜：“妾身遵旨，还请玄智法师多留心下，公主年幼，玩心颇重，万事适可而止。妾身暂且告退，但有所需，只需知会一声即可。”

说完朝身后招了招手。随行的宫女当然不止陈尚宫一人。而长乐这意思，就是不喜欢她跟着。但是公主年幼，又是金贵之躯，总不能让大男人照顾吧，所以还是得找宫女跟着。这次长乐倒是没有拒绝。萧小七很困惑。看上去，似乎长乐很不喜欢陈尚宫？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合什称道：“尚宫客气，小僧定不负所托。”

随后朝尉迟宝琳使了个眼神。尉迟宝琳意会，连忙上前推着他的轮椅，而秦怀天等人则护卫在长乐四周，簇拥着往寺内走去。待得进了寺院，长乐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突然问随行宫女：“陈姑姑看不见了吧？”

“禀公主，是的。”

“好勒！”

长乐欢呼一声，唰地冲到萧小七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这台造型别致的轮椅。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就爬到了萧小七身后的座位上，见得脚下还有踏板，便够着小腿踩了一下。轮椅竟然被她给驱动了！“好玩儿嘿！”

长乐大喜，大呼小叫着一个劲的踩啊踩，轮椅就这样开始在寺院的平地上移动开来。周围一帮人有心阻拦，却无一敢上前。而随行宫女则苦着脸一口一个公主地在边上哄着，说什么正事要紧。然而她却恁是不敢伸手去拉停轮椅。妈的，小孩子的正事其实就是玩儿，学习才是顺带的好吧！萧小七隐隐感觉到长乐恐怕非常具有熊孩子潜质，才搞得这帮龙精虎猛的将军和禁卫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有点后悔自己坐了这玩意儿出来。更后悔当初设计时怕累着李素，传动比弄得有点大，以至于连长乐这种小女孩都能任意驱动。本来轮椅还设计了刹车装置的，而且萧小七另一只脚也是好的。不过萧小七并没有制动，反而陪着长乐一起驱动着轮椅。反正寺院内地够平，庭院也够宽敞，旁边一堆侍卫，翻车应该还是不会的。大约半炷香后，萧小七才劝道：“公主殿下，要不咱们先歇歇？您想啊，要是运动太过，就会出汗。公主金枝玉叶，自是不能在这种粗鄙之地换洗的。而回宫路途遥远，其间怕是有背汗染病之虞，却是误了公主学业，殊为遗憾。”

“嗯，你说得有理！”

长乐点了点头，安静了下来，却并没有离开轮椅的意思，而是冲着尉迟宝琳示意了下，让他推着二人前行。尉迟宝琳自不敢怠慢，推着二人往大雄宝殿行去。公主年龄再小，依然还是要考虑避免男女独处，于是便临时将大雄宝殿进行了一番改造，作为教学之地。抵达之后，长乐颇有些舍不得下车。萧小七又是好一番哄。对付这种小女孩，萧小七是一套一套的，没几句话便哄得长乐格格直笑，自动跳下了轮椅。“小和尚，你这轮椅颇是稀奇，本宫喜欢得紧，赶明儿帮本宫弄一个在宫里玩儿可好？”

“没问题！”

萧小七自然大包大揽。“好了，你且教习本宫学诗，既然涉及大道，其他人等，尽皆退下吧。”

此言一出，整个大雄宝殿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嫌吵。有没有搞错！你是公主好不好，竟然单独与一成年和尚独处，李二知道了，在座的恐怕有一个算一个，都特么得挨刀好吧！萧小七只好硬着头皮道：“呃，公主殿下，其实所谓大道，倒是无需回避……”哪知长乐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是父皇旨意，尔等还不退下！”

不管长乐是不是矫诏，至少日后问起，总算是有了个借口，李二又不昏聩，想必能体谅众人难处。当然，这个锅最好能有人扛。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萧小七。陛下这么信任你，你抗下来肯定是最好的了。面对众人如此殷切的、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目光，萧小七只好抗下所有：“嗯……这个，要不你们先在殿外等着？”

“好！”

李德奖毫不犹豫地抱拳躬身，率众跟逃也似地奔出宫殿。然后，长乐很不高兴地冲着纹丝未动的宫女斥道：“你觉得你特殊些是吧？”

宫女吓得啪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萧小七连忙打圆场：“殿下，要不……”“不行！别拿我当小孩子！”

长乐蛮横地道，“你再不走，以后永远都不用走了！”

宫女脸色惨白，不得不起身退走，只是神情凄苦，怕是认定此生到此为止了。萧小七有点反感长乐的霸道。然而她也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小女孩，又识得多少善恶，体悟多少疾苦？幸亏她还小，也许还掰得回来。萧小七正琢磨着如何做一位高尚纯碎的帝师呢，结果长乐一句话就把他拉回现实。“不是我霸道。你且放心，父皇不会责怪他们失职便是了。小和尚，本宫对你的诗一点兴趣都无。此行主要目的，是奉了母后之命，前来救你性命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父皇母后的一片苦心！”

此时的长乐，哪里还有半分八岁小孩应有的单纯率真。这难道就是帝王家孩子本来的面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