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素很快就隐藏了自己对萧小七态度的转变，不过老奸巨猾的萧小七早就察觉了。他也不点穿，开始继续口述教材。只是这一日以来，他确实没休息好，念着就开始打瞌睡了。王氏悄悄示意李素，这段不用记录李素会意，拿着笔装模作样，时不时好奇地瞄萧小七一眼，又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坚定，强迫着自己转过头去，开始生闷气。王氏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阵欣慰，果然还是王爷见多识广，看来真是捡到大便宜了。待得萧小七完全进入梦乡后，王氏便开始准备一些照顾病人的物品，而李素拿左手托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右手则无意识地随手在纸上划着。约莫一刻钟的样子，萧小七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李素吓了一跳，惊惶起身，无意间瞥见自己在纸上划的东西，俏脸瞬间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原来，不经意间，她在纸上写的竟是来时父亲曾告诉她的，萧小七所作的那首散曲……王氏倒是没有注意，连忙伸手一探，发现萧小七烧得厉害，不由有些惊慌：“法师，您且稍等，待得老身去找李都尉来瞧瞧！”

“谢谢……”萧小七再无先前的淡定，眼中尽是惧意，“王菩萨，可否问问李都尉，宫中可有硝石？”

伤痛从未止歇。不过还好，萧小七的意志力还是非常不错的。关键在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自己烧得实在厉害。高烧的可怕，萧小七还是知道的。他必须设法以冰敷降温，先撑过这个节点。“好！法师且稍等。”

王氏迅疾起身，来到门前，却并没有出去，而是将消息转告给了秦怀天。“你……很难受？”

李素见得萧小七目中惧意，以及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身子，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还好……谢谢。主要还是担心把脑子烧坏了……让你见笑了。”

萧小七勉强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李素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分散萧小七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便问道：“硝石是什么？”

“硝石其实就是硝酸钾，溶于水后，会大量吸热，还可重复利用……”萧小七正解释呢，突然一惊。若是别人问起硝酸钾是啥，该如何解释！他发现自己恐怕真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确实烧得厉害，已经有胡言乱语的征兆！定了定神，萧小七不着痕迹地改口道：“这个，小时候我偶尔发现硝石可以制冰，陛下是知道这件事的。冰块是个好东西，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夏末时节，即能镇痛，还能消炎，降低细菌的活力……”“细菌是啥？”

李素好奇不已。“一种生命，很小很小的生命……嗯，等我好了，做一个放大镜给你玩儿。如果很多放大镜叠在一起，就能做出显微镜，可以将物品放大很多很多倍。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微观世界……呜呜呜，我好想家，想空调，想可乐……”萧小七说着说着，真的开始流着泪，胡言乱语起来！李素被吓着了，拿小手在萧小七眼前晃啊晃的。结果萧小七目光涣散，毫无反应，嘴里则喃喃着对这个世界而言陌生之极的事物，时不时还蹦出一串外语。如果李素听得懂，会发现竟是他在外服吃鸡时跟外国人对骂的一些污言秽语……王氏已经赶了过来，伸手抱了抱不知所措的李素，以示安慰，随后便忙着用浸好的手帕开始帮萧小七擦拭着。“乳母，他……会死么？”

可能是少女与生俱来的母性吧，见得萧小七的状态很不对劲，李素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过，目中有泪花闪烁。“别担心，有李都尉在，高烧还是很好解决的。”

话虽如此，王氏的眼中却闪过一缕焦急。如果以现代标准来衡量，王氏就是一个顶级的医护师。她太清楚创伤导致的高烧，谁也没把握就一定能降下来。极端如破伤风，会直接死人的！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先前她告知秦怀天时，特别强调了下，想必李德奖应该会以最快速度响应。希望这个和尚没事，否则必被连带。老身倒是已经活够了，只是可怜了县主小小年纪，此生怕是毁了……李德奖来得很快。而且他是带着硝石来的。深通医理的他，当然知道冰块能在如今这种气候下发挥奇效，只是苦于没办法制冰。也亏得尉迟宝琳与他闲聊时，说起萧小七曾利用硝石制冰，大喜之下，便即着人去采购了。其实他非常不解，如萧小七对医理理解得如此深刻之人，怎么会忽略这一点。殊不知萧小七本身是个半吊子。因为怕死，根本没办法形成一般医生正常的条件反射，一直到刚才才想起冰块来。李德奖这辈子见得最多的便是各种战争创伤，本身就有一套非常成熟的调理之道。再加上冰块的作用，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萧小七的体温已经开始稳定，也不再胡言乱语，而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德奖抹了抹额头汗水：“县主，别担心，他应该差不多能好了。”

李素惊得一下蹦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我爹和你爹一起在山南道共事过，你小时候我爹还抱过你呢。”

李德奖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在刚才，他们一起来过感业禅寺，本打算瞧瞧玄智，却是刚到寺院就被陛下急招回宫了。”

这意思就是李孝恭知道瞒不住，干脆直接跟李靖说了宫女就是自己女儿。李素呆了呆，一时间只觉得脸上无光，悲从中来，不由扑进王氏怀里，嘤嘤泣泣起来。王氏身份低微，也不敢说李德奖什么，只是抱着李素不停地抚慰着，却是看也不看李德奖一眼。李德奖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却并未出门，而是静等萧小七醒来。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样子，萧小七终于醒了。李德奖大喜：“恭喜玄智师父，这一关你算是挺过来了！”

萧小七想起先前经历，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见得李德奖笑得如此灿烂，气不打一处出：“我都烧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李德奖连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玄智法师，李某受父所托，有一事相询，此事关乎我大唐千秋基业，还请务必据实相告——田七粉，真的来自六诏之地？”

“啥意思？”

萧小七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李德奖轻咳了下，道：“玄智法师，田七粉之神效，可谓冠古绝今！”

“法师对征战陌生，可能不知道，过往经验，似你这种箭伤，幸存者不过三成……”“同为医者，想必玄智法师能理解李某苦衷，先前不敢直言，实因患者心态亦是恢复的重要因素。”

萧小七只听到幸存者才三成这个点，脑子里嗡地一声，后面李德奖说了啥，他根本没听到。大骇之下，不由惊呼：“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你快去找药王！”

他已经尽量低估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了。没想到情况竟然糟糕到这种地步。就李德奖这意思，这种伤根本没法医治，所谓三成，不过是听天由命的结果罢了。李德奖没想到萧小七反应如此激烈。他很困惑。你是田七粉的贡献者，竟然不知道田七粉的功效？还好萧小七迅速反应过来，不由大惭。尼玛啊，李德奖一开始瞒着自己，现在不瞒了，无非两种结果。要么自己没救了，要么自己没事了。瞧他眉飞色舞那样，很显然自己没事儿了。先前要死要活的，恐怕还真是自己怕死导致的应激反应。而做到这一切的，竟是田七粉！没道理啊！连云南白药都达不到这种效果，更何况仅仅只是田七粉？萧小七必须得确认下：“李都尉，您的意思是，田七粉是治疗创伤的特效药？”

李德奖不知说什么好。药是你提供的，你居然不知道？！很是调整了下情绪后，李德奖才道：“对，那七位重伤的兄弟，仅仅大半日，便已基本渡过危险期，倒是法师的伤情相对严峻。”

他这意思吧，其实就是萧小七心态出了问题，差点把自己吓死了……“不对！”

萧小七懒得计较，断然道，“我敢肯定，田七粉绝无此神效！”

“但是几位兄弟确实恢复得非常好，可谓李某生平仅见……”李德奖正解释呢，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

恰在此时，萧小七也同样大叫了一声他明白了！“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李德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萧小七比李德奖还要激动：“谨慎起见，还请李都尉再次确认下，另外，小僧依然需要转病房！”

“好！”

李德奖抱了抱拳，转身就跑出了病房。没错！光是田七，虽然疗效显著，但绝对达不到特效药的地步。正是李德奖的那个单方，在加入田七粉之后，才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