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天花板逐渐变得清晰，慕若夏下意识地抚额，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皱紧眉头，余光瞥见方琳，有气无力地问：“琳姐，能不能回家躺着？或者喷点空气清新剂也行。”

方琳紧蹙的眉头下原本满是担忧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欢喜，苦笑着脸问：“醒多久了？”

“就刚才，我睡了多久？”

方琳发起牢骚：“还睡呢？发烧两天，喂多少退烧药都不见效，两小时前你高烧不退，只好送到医院了。”

慕若夏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说：“抱歉，让你担心了。在医院，除了输液，没做其他检查吧？”

这时候还担心这个？方琳摸她的额头测温，说：“医生说先看情况，如果你今晚再不退烧，我就要闹着要他们做各种检查了。”

“医闹犯法。”

方琳心里暗骂：小没良心的。许默淮带着一锅小米粥进来，方琳寒暄两句就回家做饭了，暂时把慕若夏交给他照顾。许默淮拿测温枪测完她的体温，说：“三十八度七，跟之前比降了零点七度，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慕若夏轻轻摇头也能感头晕，但还是回答：“没有，让我安静休息会。”

“先吃点东西吧。”

许默淮扶她起来，她没拒绝，在他得寸进尺地想要喂她喝粥时，她给了一记冷眼，然后许默淮傻呵呵地笑着看她喝粥。吃了东西之后感觉精神了许多，慕若夏一时兴起，说：“我想吃辣的。”

许默淮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如果今晚退烧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麻辣火锅。”

可能是两天没吃东西，慕若夏实在饿坏了，胃口比平时好得多，吃了两碗小米粥。“这两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两天前把陆一凡送回医院之后她才回家睡了一觉，如果顺利的话，他昨天就醒了。许默淮拿纸巾擦她的嘴角，微笑着说：“陆一凡醒了。”

这次长眠，她想起了往事，回忆起自己对顾以辰的感情，以及14岁那年发生的事，再仔细梳理这些年逐渐被自己歪曲的情感，就没了睡意。她问：“你认识陆一凡？”

许默淮想起那个跳脱的陆一凡的糗事，抑制不了笑容，说：“在秦老师家的时候经常碰到他们三个，一凡除学习外对什么都感兴趣，只要他出现，什么尴尬的气氛都会化解；以辰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所以各方面都比其他人强；云翔在同龄人面前就是个小大人，也比较早熟。有时也会碰到郑奇和云凯，这两个可呆了，打游戏从来没赢过！”

“看来你常去他家。”

“因为我的家人都不在这边，秦老师比较照顾我。后来常去，是因为我想见你。”

第一次去秦桉家里做客的时候，他就看到摆放在客厅里慕若夏和李云翔的合照，但一次都没有和她面对面说过话，只看过她回家的背影。“陆一凡现在怎样了？”

她很快转移话题，做手术的时候她原本可以活化陆一凡已经萎缩的肌肉，但怕他恢复太快引人关注就没做。许默淮的眼里有一丝落寞，知道她刻意转移话题，两人心知肚明，但只要能在她身边，他就满足了。陆一凡能醒，他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他现在恨不得到处跑，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和参与复健，他一个月后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那就好。”

陆一凡的状况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担心的是陆一凡的心理问题。九年前他是被绑匪一棒连砸后脑勺才变成的植物人，而他之所以激怒了绑匪，是因为慕若安正被他们侵犯。依慕若安的性格，她不会迁怒于陆一凡，只会以为他是被主谋慕若夏利用了。慕若夏的眼神依旧无光，就像垂暮的人一样，安静地等待着什么。许默淮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清楚九年前发生的事，不知道慕若夏为什么杳无音信，也不清楚一向和慕若夏要好的顾以辰和慕若安不愿谈起慕若夏的原因。九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在警察到达现场的时候，绑匪已经全部被杀，警察后来调查到医院才知晓两个人质都在接受治疗。因慕家动用自己的势力掩盖风声，案件相关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内幕就只有少数人知晓。陆一凡的绑架案的案卷中，没有涉及慕若安，记录的是绑匪全部被警方击毙，陆一凡被失去理智的绑匪打成重伤。许默淮说话很温柔，让慕若夏挑不出毛病，找不到赶走他的理由。在两个人的气氛已经恰到好处时，许默淮说：“一凡想见你。”

他紧接着又说：“知道他醒了之后，云翔他们都去问候了，没看到你，他有些失落。”

慕若夏冷淡地回道：“知道了。”

不是因为不想见，而是已经预料到，心态就跟平常一样，情绪也就没多大变化。要在江城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本应该快点离开的，但是她现在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至于原因，她暂时想不出来。电话铃声响起，许默淮把放在桌上的手机递给她，在她看着他，没有打算接电话的时候，他明白自己要回避，默默走出病房。许默淮走了之后，慕若夏接听电话，问：“有什么事？”

龙夜森沉声答道：“明知故问。”

可能是发烧之后没精神，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害怕和他对话，说：“我暂时不打算回去。”

龙夜森的食指轻敲桌面，过了一会才问：“你还有什么必须做的事？”

“没了，”她轻轻摇头，回江城前她就跟龙夜森做过约定，事成之后回到龙城好好养病，但能不能痊愈，她心知肚明，“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明明知道留在这里越久，越有可能给他们带来危险，可是，这是是我最想待得地方。”

眼泪不知不觉地模糊了视线，她仰起头，尝试把眼泪憋回去，弄得眼睛酸酸的。“如果你想留就留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不过，一旦你陷入危险，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接过来。”

龙夜森总归是心疼她的，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会尽可能满足。知道她所有秘密的，只有他一个，所以她从来没跟他隐瞒过什么。听见她细微的啜泣声，龙夜森皱起眉头，说：“你的病症加重了。”

“我会尽量控制的，”她抹掉眼角的泪，一旦闲下来，她就没法控制情绪。之前为了让头脑保持清醒，一直在吃药强行控制，现在已经起了反效果。“为什么不制药治疗你的抑郁症？”

龙夜森问道，凭她的能力，只要她想，总会做得出来。“没精力做，现在能买到的药也能控制。”

她不是没想过治疗，因为抑郁症会影响她的大脑，可她尝试做的时候发现自己能做的有效药与解除兽化的药的大部分材料相似，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她选择制备后者。更重要的原因是，她20岁之后，大脑开发进度加快，而她的身体强化的速度却不能跟上，为了延长寿命多做些事，她需要加重抑郁症来延缓大脑开发进程。两人聊了十分钟，龙夜森交代了一些事情后结束通话。随后，慕若夏让方琳从家里带她的特制药过来，下午就退烧了。方琳埋怨说：“你有这么好用的药为什么不早说？”

慕若夏笑着安慰：“不是昏迷了没来及说嘛。我的身体自小和其他人不一样，吃的一些药都是特制的。”

方琳照顾她的这两年，她很少发烧，所以不知道退烧药放在哪里很正常。方琳多做了一份饭菜给许默淮，慕若夏看自己的菜跟许默淮不一样，问：“琳姐，为什么我的饭菜这么奇怪？”

蔬菜和水果搭配，还有几个蔬菜团子，看着就没食欲，给许默淮的是红烧肉和肉沫茄子。方琳夹起一团青菜包萝卜丝到她的嘴里，说：“我刚学的营养搭配，味道可以的。”

慕若夏嚼了一点，马上皱紧眉头，这东西也太难吃了！蔬菜的生汁和鱼腥味在一起，方琳为了增加营养，不知道往里面加了什么，味道很怪。她虽然对食物没多大要求，但是受不了这么难吃的东西。方琳看她想吐，直接捂住她的嘴让她生噎下去。慕若夏求生欲极强，说：“琳姐，我要喝水，热水。”

房间里没有水壶，方琳征得许默淮同意后拿着他的水杯去接热水，走之前不忘说一句：“默淮哥，帮我监督她吃完营养餐啊。”

许默淮笑着点头：“好。”

方琳一离开，慕若夏赶紧把餐盒里的团子装进纸巾，许默淮看着她的操作，问：“你不是失去味觉了吗？”

“刚恢复的，”她之前因为心理原因暂时失去味觉，醒来之后喝小米粥才发现味觉已经恢复，怕许默淮阻止，夹了一个团子喂给许默淮，让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许默淮嚼了一下，直接拿纸吐了出来，想起曾经支配过自己的阴影，说：“跟我妈做的不相上下。”

说完，把她包着团子的纸团放进自己的风衣口袋。慕若夏趁他把团子藏起来的时候，悄悄吃了一块红烧肉和茄子，味道跟团子相比真的天差地别。凭什么他能享受这么好的待遇，她却要吃难吃的团子？慕若夏心里暗暗流泪。方琳回来的时候，看到营养团子都被消灭了，对慕若夏狡黠一笑，说：“原来你也被美色迷惑，知道秀色可餐了？”

慕若夏笑呵呵，原来她知道蔬菜团子很难吃。慕若夏这人奇怪得很，有事要忙的时候吃什么都可以，饱腹就行，可闲下来之后，对食物却很挑剔，必须达到她认为好吃的标准才能入口。吃完饭之后两人离开了医院。周日一大早，方琳接电话之后匆忙赶回龙城，慕若夏因为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监督者方琳走后，换了衣服出门买酒。电梯门一开，她就见到了许默淮这个不速之客。许默淮见到她很开心，问：“去哪？”

慕若夏买下这层楼的房子，他停在这一层，是受方琳的邀请来的？这个小区，没有业主同意是进不来的。人是方琳邀请的，方琳走了，她可以不招待。她走进电梯，关闭电梯门，回答：“酒庄。”

许默淮已经喜欢她的冷漠，依旧笑脸相迎，问：“去那里做什么？”

她这次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回答：“喝酒。”

她的柜子里原本有五瓶名酒的，被方琳发现之后，全被卖了出去。方琳只卖给江城有名的一家酒庄，她事后已经联系好酒庄老板，两倍价格买下方琳卖出去的酒。老板原本想狮子大开口，大赚一笔，慕若夏早预料到，明里暗里施加威胁，最后两倍价格和成为酒庄超级会员达成交易。方琳不可能一直盯着她，她有机会偷偷喝酒。现在，机会就来了。到一楼的时候，她说：“琳姐已经走了，你也早点离开吧。”

这就赶人了？许默淮带着寒气的微笑靠近她的耳畔，说：“方琳让我好好盯着你，有什么情况就向她报告呢。”

慕若夏快步走出电梯，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想着今天的好心情可不能就这么被他弄没了，问：“条件是什么？”

“带我一起去。”

一人独醉才是快乐。慕若夏嘴上没答应，示意他靠近，在他低头听她说话的时候，后颈被一击命中，晕了过去。慕若夏把人安置在保安亭，并骗保安说人是因为贫血晕倒的，她先把人留在这里，放心出门买药。保安对此深信不疑，慕若夏真诚道谢后放心坐上的士前往酒庄。到达酒庄后，用超级会员身份要了一个视野极佳，可以将酒庄美景尽收眼底的贵宾房，让经理把她存放在这里的酒全部送去，最后锁上门，开始一个人的狂欢。等到许默淮赶到酒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慕若夏把五瓶酒喝完了心里还是不满足，酒庄里存有的上档次的酒也早被人预定，她没能尽兴而归，在出酒庄的路上遇到生气的许默淮的时候，心情更加不好，在他跑到面前发脾气前就大声发泄自己的不满：“许默淮，你很闲吗？我们很熟吗？你管我那么多干嘛？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碍你什么事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骂完之后生气地“哼”了一声，潇洒地走过去。许默淮十分头疼，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她还没醉，从她的走姿就可以看出来，跟平时清醒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小声问了服务生情况，知道她喝了五瓶酒，其中有两瓶是烈酒，一般人像她那样喝，早烂醉如泥了。她没拒绝坐他的车，在车上的时候很安静，自觉系上安全带，托腮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外面都灰蒙蒙的，没什么好看的。她身边唯一可以看的，除了她自己，就只剩下一路上都沉默的许默淮。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容貌比不上混血儿艾伦，绅士气质比不上顾澜栎，除了医者仁心，似乎没什么可以让自己看上眼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她可以放心做自己。耳边只有晚风吹打车窗的声音，他格外冷静她问：“你知道哪里可以喝上好酒吗？”

许默淮递给她一个保温瓶，沉声说：“先喝这个。”

慕若夏用舌头小试温度，发现水温刚好，放心喝了下去，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蜂蜜水？”

“等你消息的时候。”

许默淮在这里有人脉，拜托人找她的去向不难，就是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