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烛火微曳，袁缺侧躺在床边，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床沿，笑道：“你真的想留在这里？”
尹晴坐在桌边，温笑点头。袁缺大声喊道：“来人啊！”
一个黑衣小个子一言不发地走进来，静候着。袁缺道：“拿些银两，买两具与尹公子及其书童身形相仿的死尸，送回江北尹府。就说，尹公子途径西风口被一伙儿络腮胡子山匪所劫，后不慎坠入山崖。”
说着看向尹晴，问道：“你可有信物？”
尹晴拿出一方玉佩，一个香囊，交给黑衣小个子，又听袁缺叮嘱道：“不必露面，以江湖游侠名义飞刀传信即可。”
小个子收下信物转身离去，袁缺望着桌边专注挑灯的尹晴，眼睛也不眨一下。尹晴觉察这视线，转过头来面向袁缺，问道：“姑娘看我作甚？”
袁缺枕臂躺下，幽幽道：“我就是好奇，你放着富甲一方的尹府公子不做，却要留在红衣寨做山匪。”
尹晴一下一下挑着灯草，温声道：“这样，不是正合姑娘的意？”
袁缺叹道：“就是太合我的意，才显得可疑。不过，越是可疑，越是有趣。”
果儿想起上岸之前，屠牧跟她讲人间乃仙妖人魔混居之地，要她万事小心，少露形迹。她不肯听话，一路走来，颇为高调，这不知是哪路人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尹晴倒了杯茶，正要问她喝不喝，忽然就被她抵在门上，颈间寒凉。袁缺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脸上的，是小伤，可不必在意。现在颈间的，是屠魔刀。你知道屠魔刀吗？昔年离雨门十日屠魔，便是此刀。”
说着手上运劲，划开皮肉，鲜血渗出。尹晴微喘，“姑娘何意？”
袁缺轻轻一笑，道：“知道我为何让你留在我身边吗？”
言语间，手腕一垂，刀滑落胸前，比颈间的伤口更深一层。鲜血层层浸染，胸前一片鲜红。尹晴忍着伤痛，没有发出声音。袁缺接着道：“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说着手腕翻转，反方向又是一刀。尹晴站立不住，因鲜血大量流失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这样都不反抗，他究竟什么目的？袁缺收起刀，将手覆在他胸口，离雨令汹涌流出。 太多年了，他都忘记了，凡人是这样脆弱，竟无法承受屠魔刀三寸。太阳照进来，尹晴的脸色格外苍白。袁缺虽替他修复了伤口，但他凡人之躯毕竟失血过多，一时半刻很难将养回来。袁缺倚在窗框上，玩着石子，歪头看他一眼，道：“醒了？”
尹晴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院子里众匪正练着把式，准备跟袁大当家的赶一趟大票子。见尹晴如此虚弱地走出来，众匪一愣一笑，意味不明。袁缺手中石子飞出去，一人砸一下，三十多人中只有三人堪堪躲过。袁缺翻身下来，道：“没躲过的，加练两个时辰。”
袁缺一走，众匪活跃起来，团团围住尹晴，调笑道：“昨夜春宵，可好？”
尹晴微微笑道：“诸位误会，昨夜不知如何招惹了姑娘，挨了三刀，失血过多，是以虚弱。”
众匪长长地“哦”一声，原来大当家的有这癖好。袁缺想不通，看那虚弱的样子，不像是假的。难道他真的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会坠崖不死？他若要逃离这个地方，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要留在此地，宁可抛下父母亲人万贯家财。实在是令人费解。想不通算了，不如将计就计。可疑之人放在身边看着，总比不知在哪里虎视眈眈地强。一连三月，不见袁缺。听说带人劫相府去了。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低调。没几日，公厘肆带人回来接他，一把火烧掉了寨子，说大当家的换了落脚处。想想也是，方圆百里，谁不知这是红衣寨的地盘？此番劫了相府，想必官府不会轻易放过这等大案，还是早消形迹的好。一路上，公厘肆不停地夸着袁缺，连说大当家的英明，如何探清相府部署，如何周密安排，如何料事如神。看来，她真正收服了这群人了。相府遭劫，奸相及其一十八条看门狗尽皆曝尸横街，人人叫好。红衣寨一夜成名，真正是红装生白骨，碧血点青衣。自此，江湖上处处传说着红衣寨的威风。人言红衣寨主袁红衣武功高强，弯刀如月，杀人于十步之外，江湖人称“红月亮”。劫了相府，国府威严受到挑衅，人皆以为红衣寨应就此隐匿，避避风头。没成想，三日后中秋夜，红月亮当街调戏太子，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要知道，奸相死，储君代领国政，若储君的安全无法保证，国府还有何威严统治薛国？可是那红月亮似乎并无敌意，太子平心屏退左右，清出一条空无一人的巷子，笑道：“我要谢谢你。”
袁缺红纱蒙面，轻笑：“谢我什么？”
平心抱拳作揖，礼数周全，声音清澈：“权相掣肘，阻我大业，杀之不能，留之后患无穷，实在进退两难。是以，真心相谢，别无他意。”
袁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相府家财就赠我红衣寨做谢礼如何？”
平心笑道：“那是自然，不仅如此，国府今后也不会追究此事，更不会找寻红衣寨的下落。”
袁缺哼一声，道：“你怕是找过了，可惜手下的人没用，竟找不到红衣寨的丝毫踪迹，是以只好求和……”平心听闻此言，毫无羞愧之意，坦然承认道：“姑娘聪慧，国府的人确实没用。不过这样，姑娘更不必害怕国府追责了。”
袁缺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轻轻笑起来，“我害怕了吗？太子好斡旋，竟把做不到之事当成恩赐，与我红衣寨做交换。可惜我没看到丝毫诚意，巷外三千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太子作何解释？”
平心轻轻笑起来，脸皮真是厚的无与伦比，“他们听闻姑娘美貌，不辞辛苦，日夜守候，只为一睹姑娘芳容。姑娘若摘下面纱，我保证他们除了眼睛，全身不会动一下，只会痴迷姑娘的美貌，目送姑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