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第一次见屠牧醉酒的模样，果儿感到十分新奇，又觉得此时的屠应该最好说话了，于是问道：“小师兄禁闭之前，我能见他一面嘛？”
屠牧昏昏沉沉应了声，迷蒙中，却见果儿已经远去了。桌上杯盘狼藉，屠牧苦笑着大袖一拂，皆成灰烬。再次走进竹林，枯死的竹林下，已冒出青笋，盈盈翠绿，格外可人。小院里干净整洁，屋内一尘不染。洛川青衣白发，负手立在那里，听见果儿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只一眼，果儿就明白了何为“哀莫大于心死”。洛川只轻轻笑着，温柔极了，“你来了，我准备好了。”
果儿蹙眉，“准备好什么？死么？”
洛川笑道，“清风阁反，牵累甚重，依门规，当死。”
果儿白他一眼，道：“师父罚你三年禁闭。”
洛川微微一怔，摇头道：“不该如此。”
果儿皱眉，“你便是一心求死么！”
洛川仰头叹道：“这世间，我已了无牵挂，活也好，死也罢，又有什么不同呢？”
果儿暗暗摇头，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眼光流转，西墙酒柜一排酒坛子，果儿软语道：“小师兄，自三年前偷喝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尝过你酿的青竹酒了。屋外竹林又长了青笋，等这茬青笋长起来了，你再酿酒给我喝好嘛？”
洛川遥遥一指西墙酒柜，“这些坛子都不是空的，足够你喝了。”
果儿翻了个白眼，掌心翻转，数枚雪花，一挥手，酒柜倾倒，数十个酒坛子“叮叮当当”碎一地，酒洒出来，蔓延着，香气氤氲。洛川惊愕地看向果儿，果儿无辜道：“现在没了。”
洛川叹口气，无奈道：“你想怎样？”
果儿蹬鼻子上脸，抱着洛川胳膊，亲昵道：“小师兄，给我讲讲她吧。”
洛川懵懂的看向果儿，“她？”
果儿笑眯眯道：“青竹姐姐呀！”
洛川眼神迷离起来，眼前迷雾重重。百花川与人间的边界是一座独木桥，桥下是无数尸骨葬身的回天堑。这座桥上，花会被直接传送过去，而人，则要步步惊险地走过去。那天，他途径回天堑，见一十几岁的小姑娘摇摇晃晃走在桥上。她是从百花川的方向出来的，想必是只花妖在此惑人，他未曾理会。那小姑娘却叫住他：“诶！那个谁！你过来帮帮忙啊！”
洛川回眸，冷声道：“我乃离雨门下清风阁中人，花妖惑人，触犯西境律法，今日惑我，暂且不论，速速离开！”
那小姑娘却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过是要你帮帮忙，你不愿意就算了，还说我迷惑你！你以为你容比宋玉貌过潘安啊！”
“小小花妖，嘴倒伶俐！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怎么帮？”
洛川第一次见一只花妖，竟有这样伶俐的口齿，一时好奇她究竟要他帮什么忙，反正他堂堂清风阁主，她又害不了他。那小姑娘却“哼”一声，道：“你走吧！才不要你帮。”
洛川微微一笑，“那好吧。”
竟然真的转身离去。小姑娘顿时急了起来，“诶你别真走啊！你你你你……”洛川停住脚步，回眸笑道：“我我我我怎么了？”
小姑娘咬咬唇，道：“你帮我一下，我想过这个桥。”
洛川诧异道：“花妖过桥，传送即可，还要我帮？”
小姑娘急道：“是啊！别的花妖都可以传送的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传送不了。破独木桥！哼！”
这一跺脚险些掉下去，桥下回天堑深不见底，迷雾重重，听说葬身无数尸骨。她打了个冷战，摇摇晃晃勉强稳住了身形。见洛川站那不动不语，小姑娘冲他道：“喂！你到底帮不帮忙！”
洛川笑道：“第一次见求人帮忙还凶巴巴的。”
言语间，却已经带她过了桥。过了桥，小姑娘顿时嚣张起来，“就凶你！怎样？”
反正她已过了河，就拆桥了怎样？洛川抱着胳膊笑道：“再凶我，就把你送回桥上哦！”
小姑娘三步跨开大老远，恶狠狠道：“你敢！”
洛川挑眉笑道：“哦？我为何不敢？”
小姑娘眼光一闪，朗声道：“我乃花宗宗主之女，若因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有你好看！”
洛川点点头，“哦，原来是花宗少主，怨不得如此骄横跋扈。”
小姑娘眉头一皱，“你说谁骄横跋扈？”
洛川摇摇头笑道：“娉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小姑娘冷哼一声，道：“我才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我有三百二十四岁了！说不定你得叫我奶奶才对哩！”
以花妖年龄来看，确有可能。但是真正活了三百多年的花妖怎么说也是长老了，怎么可能是个心智如此不成熟的小姑娘？洛川笑笑，也不戳破，反而夸赞道：“你书读得不少，知道的这样多，我说的，竟然都听得懂。以花妖来讲，是很难得的。”
小姑娘笑道：“那算什么，我还会很多呢！”
说着便摇头吟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洛川听闻笑道：“你可知这诗句何意？便吟诵与我听？”
小姑娘白他一眼，道：“自然知道啊！就是说你长得年轻好看，想与你成亲呗！就算……哎呀，你听听得了，可别当真。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我知道的很多。”
洛川悠悠笑道：“确实不能当真。”
小姑娘却忽然板起脸来，道：“你真的是清风阁中人么？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何途经此地？”
洛川嘴角一扬，揶揄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你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何身为花妖，却不能传送？”
小姑娘插着腰，气势汹汹道：“你还审问起我来了。我问你是要知道你的底细，否则我怎么敢跟在你身边？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青竹，花宗宗主凌寒之女，从百花川来，要到人间去。至于为什么不能传送……唔，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