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春季的到来，春风送来了一则让所有中国人都为之兴奋的好消息：我英勇的志愿军与美军为首的多国联军经过数次战役的惨烈较量，最终完全掌握了战场绝对的主导权，逼迫多国联军不得不主动要求与我军坐下来谈判了，也就是说，我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听得到这个消息，桂芬激动得一夜未眠，她知道，双方能坐下来谈判，离停战的日子就不远了，战争一结束，日夜牵挂的石魁和杨龙哥很快就能回国与家人团聚了。实话实说，在没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桂芬也没有往这方面过多的去想，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想到不久就能与分别两年之多的亲人团聚，桂芬不由得马上就开始幻想到这幻想那了，那颗盼归的心急切得似乎一刻都不愿再等待了。但是不得不说，桂芬心里也有一点点怕面见杨龙哥，因为兰子姐牺牲的消息她一直瞒着没有告诉杨龙哥，如果他这次回来突然得知这个噩耗，也不知道他内心能否承受得了，会不会责怪或痛恨她故意隐瞒？但是桂芬心里也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景都想到了，只要他能跟石魁一起平安的凯旋，无论他怎么责骂和切恨，甚至对她动手，她都愿意无悔的坦然接受。于是，桂芬想当然的认为，石魁很快就会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写信告诉她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忍住不告诉她呢？因此，桂芬这段时间就经常往学校收发室跑，每次去都要不厌其烦的询问值班的大爷，而那个大爷总是礼貌的摇头说：“王主任，真的没见有你的信件。”

算起来，石魁和杨龙哥也有不短时间没给家里写书信了，再怎么着这回也该给家里报个喜讯呀！桂芬想起来心里就萌生不该有的埋怨和责备。大约又过了几天，两个陌生人敲开了桂芬家的门。那是个礼拜天，桂芬跟三个孩子正吃午饭，两个陌生人一脸严肃进得屋来，其中一个问：“你就是王桂芬同志吧？”

“是啊。”

桂芬回。“我们是民政部门的。”

另一个人主动自我介绍。桂芬赶忙放下饭碗，起身给客人扳凳子倒茶水。“不用客气，我们马上就走。”

两个人同时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桂芬问。“嗯……”其中一个人吞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王桂芬同志，我们是奉上级指示过来通知你，石魁同志……他在前线壮烈牺牲了，这个……是他的遗物。”

另一个人用沉痛的语气接过那个人的话题，说完又缓缓的递过来一个发白的黄帆布包。听完这段话，桂芬两腿一软，接到手的布包“啪嗒”滑落到地上，接下来，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安慰的话，以及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桂芬全然不记得了。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桂芬好像有了意识，她慢慢的弯下腰，将滑落在地上的帆布包捡起，然后一个人走进卧室打开布包，包里装着两封写好落款但没有邮寄的信件，还有两支刻功精致的木制手枪。桂芬先掏出木枪放在床头，接着拿出信件一字一句地往下读，读着读着泪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再也看不清楚信上的字了。她将信纸紧贴在胸口上，只觉得心在颤抖，身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在颤抖，她坐在桌前，双肩剧烈的耸动起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的低声泣诉起来：“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将我的亲人一个一个从我身边夺走啊！”

桂芬呜咽了一阵，觉着憋在心里的气畅通了许多，便将床头两支木枪拿过来，她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端详，眼前即刻又浮现出征朝鲜前线那天石魁对解放的允诺，尽管他身处战火纷飞的前线，想抽出一点闲空都很难，但他还是挤出宝贵的时间实现了对儿子的承诺。他在信里说，因为杨龙哥事情特别多，所以他顺便给铁蛋也做了一支，他还说担心两个男孩子因挑选孬好而产生矛盾，因而他就将两支枪做得一模一样，任两个孩子怎么挑选都不担心闹情绪了。是的，无论怎么看两支木枪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精美逼真。而此刻，解放和铁蛋正愣愣的站在卧室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着伤心哭啼，妹妹毛娣也从饭桌前走过来了，她懵懂的看了看两个哥哥便迅速跑进卧室一头钻进妈妈的怀里，她用同样懵懂的目光仰面看着伤心流泪的妈妈，看着看着“哇”地哭出声来。接着，解放和铁蛋也走进卧室，两个孩子分别抱住桂芬的左右胳膊，然后四口人相拥而泣起来。一段时间过后的一个下午，桂芬听说杨龙哥回来了，她就跟校长请了假赶忙跑到杨龙的住处，结果杨龙家大门紧锁着，桂芬又匆忙赶回到自己家，果然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人站在门外盯着房门瞅。他感觉有人走近，忙转过身来回望。“杨龙哥！真是你呀？”

桂芬一眼就认出站在门口的这个人果真是杨龙哥，她喊叫了一声便冲过去，不管不顾的一把抱住杨龙。这时，桂芬突然发觉她搂抱的双臂少了一只。“杨龙哥，你……？”

“呵呵呵，我算是幸运的人了，起码我还活着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家。”

杨龙豁达的笑了笑，用那只独臂的手拍了拍桂芬后背。桂芬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抚摸那只空憋的衣袖，含泪说：“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一只胳膊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好了桂芬，别难过了，你快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喝口水吧，我真有点渴了。”

杨龙乐观的提醒道。“哦哦，看我这脑子。”

桂芬猛然转过神来，忙丢下杨龙去开门。进了屋，桂芬倒了一杯水递到杨龙面前说：“先喝杯白开水解解渴吧，一会儿再给你泡茶。”

“行啊。”

杨龙接过开水慢慢抿起来。桂芬曾经萌生过怕见杨龙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但真的抵上面了她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了，她只想马上就把隐瞒杨龙很久的事情原原委委的告诉他。“杨龙哥，我做了对不起的事情了，瞒了你这么久也没有告诉你。”

桂芬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学生，声音小的像只蚊子的鸟叫。“你瞒我的事情在我回国养伤的时候组织上就告诉我了，说实话，当时我得知这个消息心里真的很生气，甚至想咒骂你！后来我想了想你瞒我也是为我好，我就不应该怪你！”

杨龙边喝水边表态。“真的？你真的不怪我了？”

桂芬出乎意料的惊喜道。杨龙说：“现在呀我不仅不怪你，我还要感谢你才对！”

桂芬说：”感谢我什么呀？杨龙哥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杨龙解释：“你兰子姐走了以后，你收留了铁蛋，供他读书上学到至今，你说我应不应该感谢你啊！”

桂芬说：“我跟兰子是姐妹，照顾她的孩子是我应该做的，谈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杨龙说：“话是这么说，可你也太不容易了，拖着两个孩子就够你煎熬的了，这又添个调皮捣蛋的铁蛋，你能轻松吗？”

桂芬淡然一笑，说：”其实铁蛋还是挺懂事的，从不惹我生气。好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这只胳膊是怎么丢掉的吧。”

杨龙突然停住说话，一脸严肃的看着门外，静默了一会儿，他语气缓慢的讲述起来：“说起来呀我这条命还多亏石魁兄弟那一掌呀，那天，我们团正在简陋的防空洞里开连长以上的作战部署会议，敌人的轰炸机又来了，低空掠过我们头顶的时候丢下了一排炸弹，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之险石魁反应神速，一亮掌将我推到了一个角落，我这才幸免于一死。空袭造成了我们团两名干部的牺牲，三名干部重伤，我的好兄弟石魁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杨龙简短的讲述完，头却低沉着久久没有抬起来。桂芬跟杨龙哥此时此刻觉着有说不完的话题，聊着聊着就到了孩子们放学的时辰，只听“哐啷”一声响，房门被粗暴的撞开了，牛犊一般的铁蛋和解放带着风冲进屋里。按往常习惯，两个孩子放学回来，进门总会同时喊叫一声妈和姨，然后将书包一丢便玩耍去了。但是，今天两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进屋之后便短暂的愣住了，静音了。不过，面对眼前这张似熟非熟的面孔孩子们的记性远比成年人要好得多。也就在那么一瞬间，两个孩子同时惊叫着扑向杨龙：“爸爸！”

“杨伯！”

杨龙赶忙起身，用单臂紧紧地拥住两个生龙活虎的孩子。这一刻，杨龙心里像翻滚的海水，他想到儿子失去了母亲又差一点失去父亲，成为这个世界上又一个可怜的孤儿，想到苦命的解放失去了亲生父亲之后又失去了待他视如己出的第二个父亲，这一刻，杨龙向来坚硬的泪河之堤瞬间就溃破了，失控的泪水在他那张刚毅的面庞肆意地泛滥。现实生活中最戳心的场景又在桂芬眼前重演，看得桂芬心里酸酸的不由跟着落泪。桂芬默默的抹了一会儿泪，陡然想起女儿毛娣还在托儿所没人去接，便赶紧擦去泪水匆匆骑上自行车朝学校飞驰。清晨，一抹朝霞先是在东边露个脸，一小片的红，可是一根烟没燃完的功夫，那一小片红霞就迅速将东半边天际染得瑰丽多彩，十分的迷人。坐落在城北郊区的烈士陵园，在朝霞的光环下，在葱绿浓郁的松柏的簇拥下，显得是那么的肃穆那么的寂静。桂芬手捧一束鲜花走在通往陵园的石阶路段；铁蛋接过父亲杨龙单臂抱着的鲜花紧跟在两个大人后面，他们步履不停的向兰子的墓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这空寂的早晨传得很远很远……邹如军完稿于2023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