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养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窗外是一片明亮，日头高照，也不知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只觉得脑中昏沉，有些许晕眩之感。“哎，师兄你醒了！”

门外传来怜儿惊喜的声音，只见她扎起冗长的袍袖，轻咬红唇，费力的提着一大桶清水，摇摇晃晃的从门口走了进来。“怜儿，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江养心一只眼半睁着，揉了揉脑袋道。“师兄，现在已是第二天上午了，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怜儿把装满水的木桶靠着墙边放下，用浮在其中的木瓢打了一碗水来，递到江养心面前。江养心拱了拱手表示感谢，接过木瓢大口饮了起来，清澈的水流润湿了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带着那令人安心的清凉划过喉管直到胃中。“老黄毛说你是受惊过度才晕厥的，师兄你不用担心，静养几天安安心神就好了”怜儿搬过那条缺了一腿的板凳，坐在江养心床边道。江养心放下了木瓢，心中想着那天晚上的事，自己作为黑袍弟子，竟擅闯炼丹阁并且动了那丹炉，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怪罪。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重新聚焦在怜儿身上，半开玩笑的指责她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怎的这么没大没小，那天晚上也是，净听你‘黄毛黄毛’的，却没喊过一声师父。”

说罢，右手便作弹指状，向着怜儿额头上招呼去。怜儿灵巧的躲过，作了个鬼脸道：“自我到这山上来，这黄毛老儿一不教我功法，二不教我识字念书，还要拿我当药引，我才不认他这等人当师父呢”江养心刚想张嘴，却发觉似乎难以反驳，只得换个话题道：“师父他自有高深用意，哪里轮得到我们揣测。话说怜儿你，应该没什么事吧？”

怜儿得意道：“小女子我自然是没有大碍，我打小便开始闯荡江湖了，身体硬朗的很，才不像师兄这般娇气”江养心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心中一震，想到了那团钻入手腕中的黑气，这恐怕才是自己昏厥的真正原因，于是赶忙掀开左手袖口看去，只见青筋浮动的消瘦左臂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怜儿也好奇的探过头去，问道：“看什么呢？师兄”江养心收起袖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被衣服勒得有些不舒服罢了”怜儿将信将疑，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师兄，黄毛老儿之前吩咐过若是你醒了，要去见他一见。你说这老头怎的这么麻烦，明明你还要再休息一段时日身体才能痊愈，哎，师兄？”

在怜儿错愕的目光中，江养心推开被褥便下了床，两脚刚一着地，就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定了定神尝试着站起身来走动，对着怜儿有些苍白的笑道：“无妨，我感觉没什么大碍，一会就可以去面见师父了”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复杂，那晚他擅动丹炉的事情怕是已经被师父知道了，虽然是为了保命，但师父素来严厉，不知会不会为此兴师问罪，自己痴愚，不能为门派和师父长脸，却要在临行之时坏了规矩，引得师父不悦，心中不免生出愧疚的情绪。一旁的怜儿却是撅起嘴来，小声嘟囔着：“师父，师父，就惦记着你那师父，也不见他教了你什么”“师兄，师傅说可以进去了”安神阁外，一名小书童轻轻的拉开房门走出，对着立在外面等候的江养心道。江养心对书童行了一礼，回道：“有劳师弟通告了”，随即迈步走入屋内，小书童低头回礼，关了房门默默守在外面。江养心心中有些忐忑，玄玉道人此刻正静静站在屋内背对着他，似乎是在端详对面的山水画。江养心抬手恭敬的行了一礼，对着玄玉的背影说道：“弟子空明，拜见师父”良久，玄玉道人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空明啊，身体好些了么？”

“多谢师父关心，弟子身体无碍”虽然玄玉背对着江养心，但他仍是不敢放松，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回道。“嗯，那就好”玄玉道人依旧是不紧不慢，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空明，你昏倒那晚，是不是动了那炼丹阁里的丹炉啊”江养心额头沁出冷汗，心中暗道师父这是要怪罪了，吞了吞口水答道：“回师父，弟子那晚遇到了邪祟，不得已才用了丹炉自保”“那炉中的清净散，也是你炼的？”

玄玉道人闻言，继续以平淡的语气问道。江养心回道：“弟子不知这‘清净散’为何物，但那晚弟子确实是凭感觉...炼成了一些东西。”

江养心将手举过头顶，语气中带着愧意又道：“弟子自知犯了门规，擅自动用丹炉实是情急之举，还请师父责罚”玄玉道人并没有立即说什么，江养心心中却因这沉默陷入了慌乱，不知这老夫子究竟是何意。“哈哈哈”正当江养心心慌意乱之时，耳畔竟传来玄玉道人浑厚的笑声。“好一个‘凭感觉’，你这痴儿，别看背诵经文不如别人，炼丹却是有些天赋。只可惜这火盆里添的不是湘妃竹，火候仍是欠缺了些...”“空明啊，你可知那晚的邪祟是何物？”

玄玉道人话锋一转，终于转过身来，手中捋着胡须，见他脸上并无责难之色，江养心稍稍放下心来，回道：“弟子见识浅薄，并不知那是何物，只知那东西似有...好几百只眼，还能夺人视力，召唤黑风，诡异的很”玄玉道人眼神中闪烁了一下，缓缓道：“你所说的东西，名叫‘簇目’，这妖物身上有百目，喜食人眼球，擅伪装变化，能用妖法祸人”“簇目？”

江养心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道：“也不知这妖物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悬鼎山上的”玄玉道人脸色变了变，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意道：“那晚过后，天戒峰上发现死了一个青袍，双目被挖，死相惨烈，定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被邪祟迷了道心，才让它敢在我悬鼎山上放肆！”

似乎是发觉自己有些失言，玄玉缓了缓神色，恢复之前波澜不惊的语调道：“不过那邪祟现在已被彻底祓除，尔等弟子皆可放心”江养心不知为何脑中闪出那团黑气钻入他手腕的画面，暗地里揉了揉左手腕，面色恭敬道：“弟子萌师父庇佑”一事罢了，玄玉道人又缓缓道：“空明啊，之前让你下山游历，此事可以缓个几天，等身体痊愈了，再动身也不迟”江养心听到“游历”，面上苦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如今天戒峰少了一位青袍弟子，那就由你代替他的位子吧，衣物首饰，我之后会命人给你送去，以青袍的身份下山游历，倒也不算是丢了我门派的颜面。对了，为师看你有些天赋在炼丹上，特选了几本炼丹的典籍，也一并送去，虽不指望你掌握，但路上多加翻阅，也是有所裨益的”玄玉道人接着说道。江养心闻言，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后是转为难以抑制的惊喜，郑重的对着面前的老人行了个大礼，激动的颤声道：“多谢师父赏识，弟子无以为报！”

被师傅认可并从黑袍晋升，是江养心这个痴愚的学徒一直以来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却轻松的得到了实现，激动和狂喜之余，江养心不禁有些隐隐的担忧，自己这不仅是晋升，更是从黑袍直接越级晋升成了青袍，这在门派中都是少有的事，更何况自己本就在道法上毫无建树，一时竟有些才不配位的惭愧。“咔吱—”房门在此时被缓缓推开，那个守在门口的书童快步走进来，在玄玉道人身旁轻轻唤了声“师父”，接着便对着俯下身来的玄玉道人耳语了几句。玄玉道人听了，本来平静的脸上竟变化出夹杂着惊愕和焦虑的颜色，对着书童招呼了句，那书童便径直走出门外，和江养心擦肩而过。玄玉道人掩饰住刚才那一抹不悦之色，仍是音调平静的对江养心说道：“空明啊，若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歇着吧”江养心用余光捕捉到了师父脸上细微的变化，但也不敢多问，回了句“弟子告退”，便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出了房门。江养心刚刚走出这安神阁，玄玉道人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刚才压抑的情绪现在得以释放，背着手在屋内焦虑的踱步起来，还不忘咬牙切齿道：“这老妖婆怎么来了”。踱了几个来回，估摸着江养心已经走远，玄玉收拾了一下情绪，换上平时波澜难惊的面具，推门走出。祈雨亭可谓是天戒峰最高档次的会客地，不仅仅是因为它居于峰顶，伸手便可触碰到悬鼎山上那浩瀚的云海，更因为它与悬鼎门圣地九折廊相接。从九折廊走入，身边是悬鼎门历代大能，出了长廊再登上被团团彩云包裹的祈雨亭，就连凡夫俗子也会产生羽化登仙的幻觉。可此时的玄玉道人是无暇顾及这些浪漫的，他快步与长廊上的前辈们擦肩而过，矫健的毫不像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长廊尽头的祈雨亭，早有人在其中等着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眉目间画着淡淡的彩妆，唇上抹着胭脂，若不是眼角绽开的纹路暴露了年龄，定会有人把她当作一位年轻的美妇。老妇人坐在中央圆桌一侧，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面前玉盘里的樱桃，体态虽然慵懒，但不乏华贵的气质。老妇身旁站立着两个秀丽的女童，正摇着蒲扇小心的伺候着。正对面虚位以待，只怯生生的对立着两个童子，飘动的目光不时偷瞄着面前清秀的人儿。玄玉道人走到近前，在两个童子中间坐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开口道：“朱鱼师妹，不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朱鱼道人放下手中的樱桃，面上颜色不变，道：“师兄好雅兴啊，大半夜的研制猛药，只可怜了我花房里的那些个‘花花草草’，一夜之间竟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