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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废物说想吃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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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废物下去?”

养伤的夜里,姜梨经常会在梦里见到“鬼刃”,她们坐在大殿之上,同坐一张长椅,椅子宽大如床,各躺半边,都是仰头瞪着殿顶的姿势。那顶像是没有尽头,一路向上延伸,像九渊地狱里的一口井,冲出去,跳上来,才是人间。“不然呢,你有什么好法子,除了跟你合二为一,还有什么速成之法。”

姜梨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问鬼刃。她最近身体状态急转直下,老冯说她心脉受创,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再用内力了。“没有,之前就跟你说过,只有你我二人同时操控这具身体才能彻底恢复。反复练那心法没用,就算能靠它精进,你又有多少时间耗下去。”

“我没你想的那么急。”

姜梨说。“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

鬼刃半坐起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用来骗自己,亏不亏心。南城那场架打得多憋屈,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连对付魏西弦这样的人都要用全力。”

她凑近看看姜梨,“你十岁的时候都能一掌拍死他吧?”

九影心法是个路数古怪的功法,旁人是越近一层越长一层,九影心法是五成以后反而渐弱,甚至停滞,那是一个休养生息的过程,因经脉运行之法太过刁钻,必须要有一个缓冲作为支撑,直至突破十成才能达到全盛。“这个过程就像在往一个瓶子里装水,你不停盛装,看不到进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装满,你会因此灰心、急躁,少时尚有耐性,是没有想杀也没有要杀你的人,你可以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等待这个过程,现在呢?你会动怒,会因为想杀却杀不了那些人而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鬼刃经常用“废物”形容现在的姜梨,过去她会暴跳如雷,会跟她吵架,这次也是一样,她抬起腿给了鬼刃一脚。“我不用你一直强调这个词!”

鬼刃被她踹直了眼,猛地坐起身,“那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天下令是你最大的心魔,谁都可以,唯独天下令,你不愿假他人之手,哪怕这个人是付锦衾,哪怕是你同意他帮你办,你依然会恼恨自己的无能。你想亲手杀了他们,可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退!”

“够了!”

鬼刃在放大姜梨的不甘,故意掀动她的情绪,南城一战固有遗憾,却并非像她说的那么介意荣衰。失落会有,烦闷也确实存在,这是任何一个从全盛时期跌落谷底的人都会拥有的情绪。那种感觉像未老先衰。像人还年轻着,胳膊腿却不再利落,像一个嚼了小半辈子骨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牙齿,硌出满口血的人一样,即便奋力用牙龈嚼碎了脆骨,也为自己留下了极大的伤。之前有多锋利,现在就有多不甘。“我是你的捷径,只有我才能真正帮你恢复,你——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姜梨和鬼刃在梦里打了一架,右手还未痊愈,一拳挥过去反而疼醒了自己。睁开眼,窗外仍是浓夜,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身心俱疲,还有被气醒的怒意。坐在床头缓了口气,姜梨用没受伤的左手搓了把脸,相比恢复功力,她更想杀掉鬼刃,“她”是她的负面情绪,虽然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却会左右她的思想。她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情绪,然后穿衣下床,走了出去。仲春的夜是有颜色的,灯笼吊在枝头,能看见一树开好的玉兰和娇俏的迎春。这样的景致映进眼睛里,实在比任何时候都懂得讨喜,身后开了一扇门,姜梨闻声回头,看到了轻袍缓带,但似乎同样情绪不高的付锦衾。“怎么起来了?”

姜梨问。两人脸上都有几分意外,天晚了,按理都该沉在梦里。付锦衾反手关上门,眉峰若蹙,“你不是听见更声醒的?”

“更声?”

姜梨楞了楞,刚说完就听见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是拂尘老道的声音,这人是把烟嗓,腰上常年别着一根烟管,细听还有不上不下的痰声,姜梨都想替他清一下喉咙。这人喊更不是一天两天了,姜梨这段时间由于忙着跟自己吵架,很少注意这些动静。付锦衾觉轻,每次都会被他喊醒。“你这是准备去掐死他?”

姜梨问付锦衾。“你是怎么回事。”

付锦衾看看姜梨,她不像被吵醒的。姜梨不想说她和鬼刃吵架的事,“睡到一半饿醒了,想去后厨找点吃的,可能晚上没吃饱。”

付锦衾没那么好糊弄,反手关门,提醒道,“你晚上吃了三碗米饭,和一整只盐水鸡。”

“吃了这么多吗?”

她最近饭量确实不错,老冯说跟她用的药有关系,身体大量亏空,就需要在食物上进补。“但我现在还饿。”

这么一说倒像成了真,之前打更的时候,中途回来也会吃点儿,姜梨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成自然,反正脑子里真跳出来一样想吃的。她很认真地问付锦衾,“你想吃炸鱼吗?就是那种用面和鸡蛋裹上一层浆子,下到油锅里炸透的鱼。外焦里嫩,咸鲜酥脆,再配一碗茶泡饭,简直下饭佳品。”

大半夜就怕遇上这样的人,本来不饿,楞把人形容饿了。两人开始不约而同的往后厨走。炉灶上的火早冷了,炉台上倒真有一条黄鱼,两人转而观察彼此。“会做吗?”

问谁呢?付阁主的表情明显只会吃,但是他在犹豫一番之后,主动拎起了鱼尾。“真想吃?”

他问姜梨。这个时辰不可能现买,付记只有一个厨子,叫他起来意义不大,做出来也不见得能吃。“真想。”

姜梨点头,这是实话,脸上也有切实的担忧,“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

付锦衾把鱼整个拎起来,说就这样,“扔进去,炸。”

姜梨舌头抵着嘴角,上下左右地看,“还有鳞呢,不用收拾一下?”

怀疑他很有可能不如刘大头。付阁主在此之前从没动过灶台,视线在鱼和锅之间穿梭一遍,忽然道,“来个人。”

折玉、听风立马掀开帘子进来,应了声“公子。”

“把鱼收拾了。”

谁也没敢问你大半夜吃哪门子鱼,他让收拾他们就闷声动手。先刮鳞后开膛,他们对这个活不是很熟,分不清哪个是内脏哪个是鱼籽,里外掏了个干净,全扔出去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烧油,等油的功夫付锦衾调了个浆子,按姜梨的说法,盆里倒点儿面,打个鸡蛋,再加水,筷子搅一搅,水似的,一看就挂不住浆。姜梨给他出主意,“你加面。”

面加多了就加水,水加多了再加面,等到浆子调成浆糊状,都够炸一盆鱼了。“看着好像还行。”

折玉在付锦衾的示意下在鱼身上裹了一层浆。谁也没想起把鱼腌一下,好像这东西天然就是咸的。“扔里边吧。”

付锦衾抬了抬下颏。调浆子的时间太长,油锅早就烧滚了,折玉拎着鱼扔进去,滋啦一声,全是烟!紧接着火苗不知道怎么一跳,锅边起火了,火势还挺汹涌,再然后,整口锅都烧着了。姜梨本来就在防备着意外,一看情况不对,提起裙子撒腿就跑。付锦衾从头到尾从容自若,只在她逃跑时蹙了下眉,一只手拎住她的衣领,她还要往外蹿,又被抓住了脖子。“跑什么?”

他垂下眼看她,脑子里跳出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她刚才那个速度,冲进去把她包裹收拾收拾,回对面“娘家”都来得及。姜梨说,“不跑等着被炸死么?你没看到那个火势?”

一口锅盖准确无误地落在冒火的锅缘上,付锦衾收回手。“这不就没了么?”

“是,没了,那鱼呢?鱼你不管了?那锅还炸着呢。”

不是她胆小,小时候胖丁做饭炸飞过一口锅,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进厨房了。锅里仍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动静还不小,闷着锅鞭炮似的。付锦衾处变不惊,一直都有沉着淡定的姿态。“盖一会儿就熟了。”

他说得认真,不像玩笑,姜梨看着他撩开帘子坐到昏着灯的铺子里,真没再管那鱼,最离谱的是折玉、听风也跟着出来了,一个伺候喝茶,一个在边儿上打呵欠。折玉见她一脸讶异,善解人意地解释,“刘大头做饭就这样,切好了扔锅里,翻两下就盖盖儿,隔一会儿就能吃了。”

姜梨怀疑他们是被刘大头带偏,他们坐那儿等着,入乡随时,她也只好等。事实证明,隔一会儿不是熟了,而是糊了。折玉闻到挺大一股焦味儿,终于去锅底把烧得正旺的柴火给灭了。听风跟在锅边等了一会儿,动静渐小之后才再次掀开锅盖。“公子。”

两人端出条焦鱼,仿佛刚进行完一场火葬。付锦衾用筷子试了试,问姜梨,“你还想吃吗?”

姜梨很真实的皱眉,还是凑了过去,“你喂我一口。”

她那手动不了筷子。好歹是他头一次下厨做的,不吃总觉得对不起这份心意。付锦衾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吩咐折玉,“撤下去,别让我再看见它。”

姜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付阁主沉默地喝了口茶,从来都有一副得体的好姿态,再难吃的东西也只是皱了一下眉。“苦?”

姜梨问他。“嗯。”

付锦衾哼了一声,转头看看姜梨,“心情好一点儿了?”

他知道她不饿,或者说,一开始不是真的想吃东西才起来的,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每件事情都清楚明白,但是他能感觉到她这段时间的失落。天下令的事对她来说是一个打击,南城一战后,她就经常关起门来练功。姜梨笑容微窒,最终化为一个苦笑,“还行,再炸一条可能会更好。”

付阁主理了理袖子,竟有桀骜之意,“那你可能没这个福分了,付公子的手艺一天只展示一次。”

姜梨这次是真的笑了,“付公子哪有什么手艺。”

付锦衾反倒收起了玩笑之意,静静看着姜梨道,“别急。”

那双眼睛沉静下来时有安人神魄的力量,姜梨知道他说的不是厨艺,而是劝她在练功一事上不要急于求成。姜梨双手交握在桌前,不想旧话重提,可事实就是如此,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天下令和山月派都是难啃的骨头,不尽快恢复,只会给你和乐安带来更大的困扰。”

她留下来不是为了让他做遮风挡雨的屋檐的,即使他愿意,她也不想利用他的愿意。一个背着包袱的人将一半的重量砸到另一个人身上,分担的人可以说没关系,带着包袱而来的人却不能无所谓。付锦衾摩挲着手里温热的茶杯,“所以你还是觉得这是你的事,不该让别人帮你处理。”

姜梨为‘别人’二字难受了一下,平心而论,她没将付锦衾视为别人,若真如此,那日她不会退。可潜意识里,她所有的顾虑又在将他划分为别人。两人有一个短暂的对视,姜梨摇头,“我只是太习惯独自面对一切了。”

习惯全盛时期的自己。不习惯被救,更不习惯被弱化的自己。以猎杀为食的野兽不会甘居人后,它们既有利齿也有獠牙,喜欢并肩作战,与欣赏的同类各自为王。即使有一天野兽的利齿断了,骨头碎了,也不想被另一个长久的护在羽翼之下。这不是“排外”,也不是不将他视为自己人,而是一个人的性格所致。可是这些话的另一层意思仍是,我的事我来办,我不想对你予取予求,甚至两个人的以后,也被她排在与陆祁阳一战之后,她能活着回来,就嫁他。可是这些话怎么说?她忽然发现他们这种关系是很脆弱的,说的太直白会伤人,不说又容易引起误会,说少了解释不清,说多了怕用词不当。姜门主就此慢慢的悟了,原来感情这事是个细致东西,不是一时冲动爱了就行,得维护,还得养。这是从心里长出的芽,芽上有了花,开得是好是歹全靠两人用心血去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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