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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纨绔子(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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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我娘,你怎么知道?”

苏修不服气地别过头去,不再搭理那侍女。  侍女接连几声叹气,也不再言语,只是手脚麻利地上完了药,退了出去。  见屋中没有外人了,苏修又活泛了起来,“华夏,我们明日去听说话好不好?”

“明日?”

穆华夏瞥了眼他凄凄惨惨的伤处,“你明日能走路?”

“哎呀,可以的可以的,”苏修不在意地活动了几下,“只要别让我爹发现就成!”

这倒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事情,苏致远虽号称家居教子,但日日往来应酬不绝,毕竟高门府第,地方又盛传苏致远此番闲居,怕是能候补一个大阙。  于是常有想攀龙附凤者前来拜会,苏致远竟是来者不拒,真心求学者他乐得与其探讨学问,阿谀奉承者他也能笑脸相迎,是以苏府门庭若市,苏修若不是闯下什么大祸,基本上见不着苏致远。  翌日晌午,睡到日上三竿的苏修满血复活,拉上穆华夏直奔城中最热闹的茶馆,平江城最负盛名的说话人正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娓娓道来。  “好!”

苏修方坐下,还未听个前后始末,便随着众人先叫了声好,来到这种地方,他才算是真的活过来了。  “说话间,那史建唐定下四面埋伏之计,遣高行周先去搦战。这高行周,原是那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其父高思继,恰死在王彦章铁枪之下。此番叫阵,国恨家仇当前,自是用尽全力。  “却说王彦章,帐中商议,说‘此番唐兵分布而来,谁去应战?’闪出个尚让,披挂迎敌......”  这是残唐五代演义中最负盛名的一节,五龙二虎锁彦章,从五龙会部讲到王彦章自刎,其间故事,可歌可泣,任谁听了,只叹一句天妒英杰。  “那高行周端的是少年英豪,一连斩了王彦章麾下三员大将,仍提枪叫阵。彦章听知,自绰枪立马阵前。行周见之大骂,彦章拍马挺枪而前,那小将匆忙架了三合,转身拍马便走。  “彦章自知是计,遂停马不追。不想高行周又回身来骂:‘李存孝摔不死的贼,因何不赶!’彦章大怒,忿然勒马追下阵来。倏忽间只听得一声炮响,建唐领名将四百五十员杀出阵来......”  这自然不是史实,却不妨为一个精彩的故事,故事里的英雄大多是沉不住气的,观众不乐意听忍辱负重的戏码,偏爱看这直来直往的杀伐。  苏修坐在旁边已然听得目不转睛了,手边的茶盏,愣是放凉了也没喝上一口。  关于苏修喜听说话的这一爱好,穆华夏多少有些想不明白,他原以为只有贩夫走卒,闲来无事,会来茶馆听上一段刀光剑影,调剂一下乏味的生活。  或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成日里无所事事,乐得听些嬉笑怒骂的故事。  可苏修不是,他还不算是完全的不学无术,他虽不学经,却好读史,亦研诗书,读过欧阳公撰的《五代史》,亦知晓王彦章其人。  那他在这纷杂吵闹之中还能听出些什么呢?穆华夏想不明白,他若是听个热闹,断没有这般专注的。  那般全神贯注的模样,简直是恨不能提笔再续上一段故事。  穆华夏问过苏修这个问题,当时苏修盯着笼子里的蟋蟀,眼神黯了黯,没有回答。  市井说话人最懂把握故事的节奏,故事自是可以渲染,但若是太长了,便有观众要起来抗议了。  是以穆华夏只一走神的功夫,台上的说话人便已说至了王彦章突围不成。  “彦章见了五方五帝阵仗,自知突围不能,仰天叹曰:‘今日中计!天绝我也!’正欲前走,忽听得唐中军催战的炮响,只见得东南上郭彦威杀来、正南上刘知远杀来、正西上石敬瑭杀来、正北上李嗣源杀来、中央李存勖杀来。  “这五位皇帝,骑着五匹马,一个是乌獬豕,一个是赤狻猊,一个是黄骠马,一个是枣骝驹,一个是分鬃骥。各使着五般兵器,一个是托天叉,一个是倒马搠,一个是安汉刀,一个是画杆戟,一个是金蘸斧。一齐来攻彦章。彦章独立难战,力尽神疲,仰天大叫一声,终是拔剑自刎。  “后人诗赞:‘不许乾坤属李唐,孤军直与决存亡。大梁仅得延三日,匹马犹能敌五王。谁意人间有冯道,幸因身后遇欧阳。千年豹死留皮在,破冢风云绕铁枪。’  “那王彦章,生前最喜以市井俚语语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人死后名盛于今,也道是九泉瞑目。”

可瞑不瞑目的,又岂是一个说话人说得算的呢?  穆华夏思及此叹了口气,未曾想苏修竟也同时一声叹息,两人相对而视,皆是一愣。  最终是穆华夏先开了口,“今天来错了时候。”

苏修眨眨眼,似是没料到穆华夏会是这样一句,于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这故事,没有唐玄奘取经故事有趣。”

穆华夏不经意地抱怨,却偷瞧着苏修的反应。  苏修皱皱眉,抬起手里的扇子敲了敲了穆华夏的脑袋,“朽木不可雕也!英雄死战,气势恢宏,怎么比不上那些神鬼妖魔哗众取宠?”

扇子敲得不重,但穆华夏还是装模作样地抬手揉了揉,而后扬眉笑了笑,“这话像是老爷说的。”

“胡说!”

苏修扬起扇子又是一下,“我爹可说不出这样的话,居庙堂之高不敢忤逆权相,处江湖之远又无利于民生,他懂什么英雄死节?满心满眼尽是功名利禄罢了!”

这话苏修从未说给任何人听过,今日说起,大抵也是有感而至。  可这话实在不太好听,穆华夏看看左右,故作轻松地笑笑,“这话你可不敢当老爷面儿说。”

“我才不怕他!”

苏修高声反驳,却又后怕地缩了缩脖子,“我不过是顾父子之谊,做做样子罢了!”

穆华夏笑了笑,就此止住话题,可苏修却读出这笑中的不信之意,张嘴要辩,想了想终只是一拍桌子,“走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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