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羽早就发觉他的语气与用词不似与小孩子说话的风格，却没想到他这样直接。“你怎么发现的?”正常人会去怀疑一个小孩子不是一个小孩子吗，古代人的想法这么前卫的吗?师源静静看着她，嘴角毫不掩饰地弯起弧度。嗯?什么意思?她的话很好笑吗?江清羽此刻无心欣赏美男笑颜。“阁下似乎从未掩饰过。”

师源语气中带着笑意，烛光浮动，如玉般的容貌更加柔和。江清羽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我特么真……”蠢 !她太蠢了 !现在想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适应小孩子这个身份，所思所想所为都是按着成人思维 !别人看不出来才怪 !江清羽脸涨地通红，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师源看着江清羽炸毛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可他心中依旧疑窦丛生。这个反应……前后差别太大了。江清羽深呼一口气，脑袋里飞快转动。看来他一直让这些人监视自己。“阁下可是凉国人?”师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嗯? 不知道。”

江清羽心下明了他的意思却谎作不知。她对上师源疑惑的眼神，认真道:“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弟弟，思维还保留在十八岁，但我失去了之前在这里生活的记忆。”

这里?师源见她神色坦然但语焉不详，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江清羽状若苦恼又似真的苦恼:“我一醒来，便在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脑海中甚至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但记忆中的人和事情，我都已经不确定是否是我真的经历过的，还是梦境中的，细细思索，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师源闻言，泡茶的动作一顿。江清羽也不着急，静静看着他。她的语言模棱两可不要紧，她要让这个聪明人自己去辨别真假，又或者说，替她圆谎。越是模糊，就越是真实。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以为是。江清羽眸中暗沉之色如惊鸿掠影，一闪而过。他敢无比笃定地一语道破她荒谬离奇的身份，可见是自信之极。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甚至与陌生女孩的梦境记忆她也没有隐瞒。她敢反客为主，就是要利用少年的自负和这个世界的悬疑之处。黑白颠倒，真假难辨，或许可以蒙混过关。师源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唇瓣红润，唇角微湿，抬眼看向江清羽，长长的睫毛微颤，一缕如墨的发丝轻拂过脸颊垂在胸前。江清羽又觉得口干舌燥了。这人……这简直……“阁下现如今想作何安排?”师源笑笑，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我叫江清羽，风清月朗，零光片羽。”

“要不你先给我解释下那什么刺客吧。”

江清羽掀开被子，微趴着身子捞上鞋子，边说边穿，“我也算是无辜受累不是。”

我也算是替你弟弟挡了一劫不是。师源惊讶地看着她。江清羽动作不停，继续穿鞋。如今装傻也晚了，早知道，一开始装小孩子事情会容易得多。嘶……这啥鞋啊，怎么穿不上啊?江清羽看着四根绳子犯了愁。师源放下茶盏，缓步走来。瘦高的影子罩下来，江清羽抬头，又见少年侧身坐在她身旁。“给我来吧。”

师源接过绳子，掀开一截裙摆，又将她的小腿放平，一点点穿连系紧。“江姑娘冰雪聪明。”

师源眼神微敛，目不斜视。“你出的主意?”江清羽感受到自己腿部的僵硬，但不得不硬着头皮保持淡定。“行动是我的护卫策划的，但我一开始确有此心。”

师源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江清羽，“姑娘可介意?”外面，邢谷闻言眉头一皱。公子明明是不赞成他的行为，可为何要这么说?江清羽心下却松了一口气。“我不介意，该介意的人是你吧。”

江清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贵属这行为，可算得上越俎代庖?”师源差点笑出来。这小家伙，还挑拨离间呢。少年手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小腿，引起点点战栗，江清羽只觉百爪挠心。怎么还有一只鞋啊?师源换了个方向，再次坐过来。“小芜是我亲弟弟，我很看重他的安危，让姑娘受惊了。”

师源认真系着，并不抬头。“姑娘应该已经看出小芜的不同吧。”

江清羽眼珠微转，心中猜测得到证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普通小孩。”

师源手中动作一顿。这话中信息可太多了。师源没想到她说这样的话:“姑娘很喜欢小芜吗？”

江清羽以为他在试探，道:“喜欢啊，但可不一定留下给他做免费的玩伴。”

师源打好最后一个结，为她放下裙摆，后挪一寸拉开距离。“那句话只是为了安慰小芜，冒犯姑娘绝非我本意。”

师源站起身，微低着头向她作揖，“还有刺客一事，我御下不严，邢谷行事鲁莽，这两件事在下一并向姑娘道歉。”

还算言辞恳切，江清羽心中的火气也算灭了大半。“我原谅你了，嗯……坐。”

古人之间怎样客套啊，在线等，挺急的。“姑娘若真的原谅我，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师源抬头，看着站起才勉强到他胸前的小姑娘。“你说。”

江清羽心中有了猜测，眼珠子朝小桌的方向转悠几圈。“姑娘在找到新的去处之前，可否陪伴在小芜身边，包吃住，每月三两银子，可好?”“好，一言为定，哦不，还是拟个合同吧。”

江清羽一口答应，如今她的处境自己明白，肯给她选择，她其实还要谢他了。她走过师源身侧，到小桌上倒了杯茶。啊，怎么没有吃的，都快饿死了靠。师源看她还并未发觉拿起他用过的杯盏喝茶，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合同?”算了。“劳工合同啊，你不知道?”江清羽不解，“就是雇佣契约，契约拟订期限内出卖劳动力但不出卖人身自由权。”

也不知道说的专不专业。“知道，我让人去拟。”

江清羽很想说她自己来写，但又怕暴露文字，毕竟在他的心里，自己的情况怕是已经打上了摄魂夺舍的幌子，万一一不小心跟除了凉国以外哪个国家的文字撞上，她可不好再坑蒙拐骗。师源对上一双亮澄澄的墨蓝眼睛，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江清羽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想谢他。即便事情玄幻，他还是在面上相信了自己。不趁人之危。最不可思议的是，封建皇权下，他出身高贵，却对平平无奇的陌生女孩保持世俗难容的那份可贵的尊敬和平等，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机会。他若强逼，她亦无从抵抗。真的是好教养。她真的运气很好。江清羽眸色一闪，师源知她换了话题。“我的说辞毕竟只是一面之词，你就不担心留下我我会害你们吗？”

与他交谈下来，她知师源可不是心机全无。师源轻轻攥起左手，清亮的眼眸划过几丝怀念的思绪。“小源，愿意奉献拥抱和爱心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看他神色不明，江清羽不明就里，也不再追问。“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讲。”

江清羽正色。“嗯，我听。”

“我饿了，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