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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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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可可在曾经属于她和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米勒尔,这里的样貌似乎从她们走后就没有变动过。供佣人居住的狭窄房间里只有几件满足生活必须的家具,简陋的床铺下是粗粝的木板,甚至睡起来硌得慌,地下室没有窗户能够通风,夏末的气温仍旧不低,闷热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飘扬的灰尘。米勒尔蜷缩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呼吸微弱,瘦小的身子窝进单人床里仍留有空余。洛可可坐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许久未经打理的棕发,记忆里明艳的小花,现在枯萎着,就像是快要死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大地上。“米尔,米尔……”洛可可轻轻呼唤着好友的名字,就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花仙子一样小心翼翼。她无比自责,在她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她的好友将要死去,因为无法好好地保护好米勒尔,愧疚和愤怒在她胸膛翻涌,她痛恨那个下咒的巫师,也痛恨自己那么无能。因为眼前会失去好友的可能性刺激着小巫师的神经,小孩子还不稳定的心性开始急转直下。洛可可双手有些颤抖,她的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尖锐的苛责声,像是一根根针刺进大脑,让她的理智被折磨损耗。——她不是米勒尔期望中无所不能的巫师。——她就连想要医治好友的母亲都要依靠别人。——瞧瞧她自己,多么无用又可笑。洛可可眼底的晦暗沉淀,在几次呼喊好友却未得到回应后更加阴沉。在多年和母亲一起生活下的洛可可,一直被教导要做得更好更完美,没人劝慰她可以退缩,没人告诉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可以依靠大人。常年的习惯,让她养成执拗的思维,在没人疏导的情况下,逐渐扭曲偏执。所以就算此刻,洛可可也不想回头去找母亲求助,只要她还没有彻底无能为力,就不会去找别人。洛可可的眼瞳亮起光,那双眼睛在魔力的浸透下化为璀璨的宝石,她抬手轻轻拂过米勒尔的发丝,纯净的蓝色能量如丝线揉杂进棕色的发丝间,又顺着发丝缠绕上颈项、胸膛、小腹,一路蜿蜒向下,延伸进有些宽大的衣裙里,修复着损伤衰弱的脏器。治疗咒语的耗能巨大,牵扯上生命的咒语发动起来大都条件苛刻,洛可可拼命往米勒尔的身体里输送能量,那些多到溢出的能量几乎要把米勒尔整个人包裹在蓝色的光芒里。但越是加大力度输送,洛可可就越是感觉到难过,米勒尔在蓝色的海洋里安静地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这个脆弱的人类快死了,和这座死寂的庄园一起陷入沉眠。洛可可眨眼,眼角的泪珠瞬间涌出眼眶划过脸颊,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胸口处莫大的哀痛淹没了她的一切感知。然而她并不知道,她以为这些情绪和想法都出自个人意愿,但其实一直在某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操控之下。那个人为洛可可的流泪而扬起嘴角,庆祝欢呼。然后,躲在暗处的人看倦了,他抬起手,啪嗒一声响指,唤醒了沉睡于死寂之地的“公主”。米勒尔在洛可可的注视下悠悠转醒。“可、咳咳……”米勒尔本想喊洛可可的名字,但她实在太累了,累到嗓子干哑。庄园里的人每天都在减少,埋在庄园东侧的土堆已经满到再也接纳不了新的亡者,快要病倒的米勒尔本来想任性一次,去好友的房间坐一会儿,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累到睡着。洛可可轻抚好友的后背帮助她平缓,手掌下能清晰地摸到因为过于消瘦而突出的脊骨,埋在皮肤下像一串大小不一的珍珠,她拧紧眉头。她的好友是缺乏生活常识的富家小姐,没有佣人为她准备餐食的话,就会像缺失养分的花慢慢枯萎。洛可可用咒语变出杯子,为米勒尔递上一杯施加了保温咒语的清水,“没事,多歇一会儿吧,米尔,我回来了,等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米勒尔抓住了洛可可的袖子,刚刚被温水滋润过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她撑着床板站起来说:“可可,我和你一起去。”

洛可可抓紧米勒尔的手腕,她无法拒绝好友,生病难受的孩子总会想要寻找温暖的庇佑,然而不知道庄园里已经空旷多久,她现在怎么忍心撇开米勒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独处。两个小姑娘摸索着昏暗的地下室长廊墙壁,慢慢走出地下室,洛可可张望了一下,她没看见母亲和猫猫,索性也不打算去问他们要吃什么,打算一次性准备四个人的餐食。米勒尔被安置在清理台旁边的板凳上,她托着下巴看洛可可像翻飞的蝴蝶忙前忙后。洛可可自从见到米勒尔之后,并没有主动提起过关于庄园的任何事,遭逢变故的好友不能接受刺激,所以洛可可贴心地选择沉默,可米勒尔已经不会再像一年前一样见到她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把见到的所有事情都和她分享。空旷的庄园里已经不会再让米勒尔遇见任何趣事,所以米勒尔也沉默着,她太累了,精神和身体都过于疲惫,前来的祭司已经把所有一切能够试验的方法都尝试了,但她只能看着陪自己长大的人们一个个倒下,祭司们也退出了疫病感染的中心区域,灯塔曾在确定她没有携带病原时想要将她带走,但米勒尔拒绝了,她要等爸爸带着救援的人回来,她想等为她寻找药剂师的好友回来。现在她等到了,她的好友一定带着救治的办法回来了,只要一切还能挽救,就还来得及。“米尔,吃点热粥吧。”

洛可可将滚烫的瓷碗放在餐盘上,轻轻放到米勒尔膝头,她也搬来板凳坐到米勒尔身边,倾斜着身子,将头慢慢搭在好友肩膀上,温热的的触感透过皮肤和衣物传递给洛可可,她安下心来,静静等待米勒尔填饱肚子。但米勒尔抓着餐盘的边缘没有动,她伸手碰了碰洛可可的脸颊,又收回手看着自己苍白突出的手指关节。她晃了晃身子,对洛可可说:“路途辛苦了,可可。”

洛可可伸手抓住餐盘里的勺子递给米勒尔,因为无法感同身受,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安慰好友。独守一片无人领地的领主之女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这里因为疫病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主之地,所以洛可可不理解米勒尔为什么还要留下,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说:“不辛苦,快吃吧,粥要凉了。”

胃被填饱的小女孩终于安心睡去,洛可可扶着吃到一半而打起瞌睡的好友,她原本被吓了一跳,在确认米勒尔没事后,用咒语把她抬回到地下室的床上,因为其他房间未经打扫布满灰尘,她只能委屈好友睡在简陋的床铺上。然后洛可可拔腿就去找母亲和度兰,她想要快点结束这场瘟疫。然而洛可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带回度兰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但是在度兰先生严肃地告诉她这场诅咒无解时,洛可可懵了。“不需要去找小姐,我身为药剂师和图书馆的前任管理员,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这次的诅咒已经没有解咒的办法。”

度兰先生抬起他的文明杖,杖头的狮子嘴勾住洛可可的衣领,将她拉向自己,他眯眼凝视着洛可可说道:“诅咒的母体已死,没人能支付起庞大的解咒能量,这是属于人类的灾难,如果你想牺牲任何一个巫师的生命去救人类,那你就是背族的叛徒。”

洛可可因为度兰突然倾轧而来的气势而吓住了,她的头脑却在此时异常清醒,她想起母亲曾说过,巫师施咒的能量如果不足,那么接下来抽取的将会是生命、记忆甚至因果,那么度兰先生的话中之意就是——现在他拥有解咒的咒语,却不能施咒,只要施咒就要牺牲一个巫师。洛可可绝对不会让母亲施咒,也不会让巫师们失去度兰这样优秀又强大的巫师,那么看来只有她了,只剩她去当救主了。也许是看出了洛可可面色变化的含义,度兰轻笑一声松开洛可可,他看着小姑娘绷紧神经迅速后退几步,漫不经心的神色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打破了以往轻慢的态度。“你想要牺牲你自己?不行,省省吧,你没有遗传到索菲娅小姐的血统,没有夜神的庇佑,你只会在施咒的瞬间被抽干能量灰飞烟灭,到时候人类只会迎来诅咒的反噬。”

洛可可的脸色迅速灰白下来,度兰先生的话意味着解咒只有母亲能办得到,但解咒也等于牺牲母亲。母亲和唯一的好友,她该如何选择。洛可可沉默地垂下头,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但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亲。“度兰。”

去为洛可可准备今晚休息的床铺而后折回的女人,在听到度兰对女儿说出实情时忍不住喊住了旧友。她走到洛可可身边,摸了摸女儿细软的黑发,“去睡觉吧,可可。”

洛可可仰头,猛地抓紧母亲的裙摆,她流着泪问母亲:“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夜神呢?和平女神呢?为什么神不救世人?为什么我没有夜神的庇佑!母亲,我是不是太无能了?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神明的垂爱?神爱世人?如果神话是真的,那为什么还有这种疾苦在世间发生,可如果神话不是真的,那为什么只有母亲才能当那个牺牲者?这太矛盾了,洛可可想不明白,她痛苦到感觉窒息,独守在无人领地的好友让她感到难过,但她帮不了好友,她不能帮好友。度兰眼疾手快地施咒让洛可可昏睡过去,如果晚一步小姑娘可能就要因为呼吸障碍而休克。他放下手杖,金属杖尖点地发出咔哒声,母亲怀抱着沉睡的女儿,在她额头落下轻柔的吻。“做个好梦,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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