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伦敦，距离舰队街不远的一处写字楼里，周延正两眼无神地瘫坐在办公椅上。　　他刚刚才和身在国内的主编通过电话，对方毫不留情的话语，仍旧回荡在耳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站在李维的对立面可以大卖吗？？”

“这一期的销量只有上一期的一半！！这就是你说的大卖？？啊？！”

“主编，这……这是暂时的，技术性调整……”　　“技术性调整？你当是炒股吗？”

对方粗暴地打断了他，“我已经给过你两次机会了，周延，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主编，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相信我，一定……”　　“够了！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我是来通知你一声，英国分部的负责人，总部已经决定了人选，下周就会抵达英国。”

“这不公平！”

周延当时猛地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年了，社里没人比我更懂英国足球，你不能找一个愣头青来取代我！你说过的，我才是下一任负责人！”

“你也知道你都干了十年了！你这十年都干到狗身上去了吗？让你再这样搞下去，英国分部就该撤销了！”

“主编，我这只是暂时受挫……”　　“你不要说了，我不是在和你讨论，我是告知你总部的决定，听懂了没有？负责人的位置你别想了，如果销量还是没起色，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饭碗吧！”

说完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通完电话的周延，就像被一下子抽掉了脊椎骨一样，瘫软在了椅子上。　　主编其实说得没错，他已经给过自己两次机会了，除了阿森纳那一次，之后又听从自己的建议刊登批评李维的文章，无论如何，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为什么，事情还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他有些麻木的大脑，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中国的球员，他是了解的。数量稀少的选材面，落后的青训培养体系，从那里走出来的球员，顶了天也就是孙纪海、李秩这样的了。　　或许他们也能立足英超，但在传统保守排外的英国足坛想要生存下来，他们也只能伏低做小，靠着勤勉保住一席之地。　　而且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许就是灭顶之灾，你看上个赛季还是埃弗顿主力的李秩，现在不就连球都快踢不上了吗？　　对这种情况，周延自认为是理解透彻了的——如果不是实力超群到让所有人心服口服，那么在英国这种排外的氛围里，中国球员一身的本事十成里就要先去了三成。　　靠着剩下七成本事还能在英超立足，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现在看起来也就孙纪海一个。　　周延蛮有信心地认为，中国球员在英国的上限也就是这样了。再有同胞想在这里生存下去，除了实力得是国内顶尖，还得像孙纪海这么勤勤恳恳，才有那么一丝儿可能。　　这就是他周延对今后中国球员留洋轨迹的预判。　　可是到了李维这里，怎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呢？　　似乎周延以往总结的，所有关于中国球员的经验，都不生效了。　　没道理啊！　　李维仍然有着中国人内敛谦逊的典型特质，按照周延的理解，这样的性格就算能成功，也不可能成为英格兰球队的领袖啊！　　但李维就是做到了。　　无论是面对法布雷加斯，还是面对列农上调以后球队进攻乏力的局面，李维都第一时间站出来，扛起了球队的重担。　　中国球员在英格兰，什么时候这么有排面了吗？　　尽管只是青年队，但这样的现象也是绝无仅有啊！　　“你应该清楚，中国足球能出现李维这样的好苗子，有多不容易。难道你就忍心摧毁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吗？”

颜若那天的话忽然就涌上了周延的心头。　　希望？中国足球真的还有希望吗？　　周延不知道，但他却隐隐有些感觉，或许颜若的坚持，是对的。　　呵！　　真是魔怔了，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中国足球，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呢？从那个染缸里泡出来的球员，上限早就已经注定了。　　当然，他是无法知道李维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从一开始其实就没有在国内接受过培养，第一次接受正规的培训就是在利兹联的。　　不过，即使他知道，恐怕也不会改变想法。　　毕竟，他周延，怎么可能向李维，还有那个讨厌的颜若低头呢？　　这条路，他是必定要走下去的了。　　周延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赛程表，新年之后，利兹联青年队的第一场比赛，是面对曼联。　　一对老冤家啊！　　曼联，能阻止李维的脚步吗？　　周延摇了摇头，曼联青年队相比上个赛季，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新人冒出来，虽然以肖克罗斯为首的防线的确更加成熟了，但理查德森上调一线队，让青年队本就不强的进攻实力进一步削弱了。　　他实在无法看好这支曼联。　　更何况，在阿森纳那次的失利之后，他可不会再立什么flag了。　　曼联能赢，当然好，他再借机写篇文章，或许能挽回销量，至少保住眼前的工作。　　但如果赢不了，他也会做好两手准备，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到时候，大不了就走人，反正有几家小报社早就提过想挖他了，只不过之前他都看不上人家罢了。　　不过，若是去了别家，恐怕评判李维的文章未必能继续发表了。　　难不成让他周延腆着脸去求和？　　这自然是万万不能的，斗争是一定要坚持到底的。　　听说最近网上有个发表个人文章的方式比较火，叫什么博客的，或许自己到时候可以试一试？　　周延想了想，从办公椅上直起身子，在电脑上开始搜索起来。　　只是没想到，一打开网站，首页那带着新年气息的大字就扑面而来，让周延握着鼠标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大概，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也要这样一个人加着班过了吧？　　想到这里，一丝苦笑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　　和孤家寡人的周延相比，此时身处家中的李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今天是周日，李维例行上课的日子。　　算起来，他的德语课程已经持续了有三个多月了，但是与当初学意大利语不同，这一次他的进度却要慢得多，甚至动词变位、一二三格这些第一堂课就提到的概念，他都还没完全弄清楚。　　这，却是有些奇怪了。　　按理说，德语和英语同属于印欧语系下日耳曼语族的西部语支，可以说是非常相近的两门语言，而且德语也是欧洲使用人数仅次于英语的语言，是大多数欧洲人优先选择的第二语言。　　而意大利语则属于印欧语系下的罗曼语族，和英语之间的差异，显然比德语大得多。　　没有道理李维学德语慢，学意大利语却反而快些的。　　对此身为老师的顾晓菡也是颇为不解，毕竟就她自己而言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最后只能归结为，可能学第一门语言时已经把李维的热情耗尽了吧。　　不过这样一来，李维这个学生的学习速度倒是显得正常了许多，总算不至于让老师汗颜了。　　但，虽然李维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至少他清楚，这绝不是因为他倦怠或是松懈了。　　这其中，或许有他第一节课冒冒失失地迸出那句话的原因，有些迟钝的他，在那节课之后才觉出些不对来。之后的课程里便多少有些尴尬，甚至是有些不敢面对顾晓菡，听课的效率直线下降也就是情理中事了。　　至于更深一层的，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可能是他在内心深处，就希望这门课能再长些吧。　　不过无论有什么样的原因，现在的德语课对于李维来说，某种程度上而言多少是有些煎熬的。　　但今天，事情却发生了些许变化。　　※※※※※※　　变化的源头，自然就是某位凭空冒出来的小丫头了。　　这天早上八点多钟，李维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艾玛有些无聊地坐在餐桌旁明显对她来说有些高的椅子上，两条腿就悬空摇摆着。　　“今天有人要来么？”

小丫头一边晃悠着脚丫，一边问道。　　“嗯，今天我的德语老师会过来给我上课，”李维随口答了一句，“你的鸡蛋要溏心的吗？”

“要！”

小丫头接的很快，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老师是男是女啊？”

“女的。”

“那，”艾玛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到了李维背后，“她漂亮吗？”

“嗯？”

李维转过身在小丫头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人不大，管的这么宽？”

“人家是好奇嘛。”

艾玛揉着脑袋说道。　　“那你的老师呢，漂亮吗？”

“我的老师都是比我爸岁数还大的谢顶大叔，你说呢？”

“对呀，老师大多都是年高德劭的嘛，你还问我干嘛？”

“才不是！”

艾玛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刚才肯定不是这反应，早就直说了。”

“嗯？”

李维愣了一下，旋即用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你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

“那快告诉我，”艾玛从李维的大手里挣脱出来，又好奇地问道，“你说的那位老师，她漂亮吗？”

“她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她是那种，很少见的，初……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不懂，”李维把一盘煎好的鸡蛋塞在了小丫头手里，“快去吃饭！”

“切！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嘛，等会我就见到了。”

艾玛一边嘟囔着，一边端着盘子走向餐桌。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急促却又克制。　　“来了！”

小丫头倏地一下从板凳上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奔向门口，看得李维都一阵摇头。　　“请问，李维在吗？”

门打开的一瞬，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冒出来时，顾晓菡是有些懵的。　　她下意识地就退后了一步，看了眼门牌号，确认没错，才又转向艾玛问道。　　而愣了一下的艾玛，此时却忽然兴奋起来：　　“哇塞，大美女，李维快把她娶回......唔......唔......”　　一只大手适时地摁在了小丫头的脑袋上，把她没说出来的话噎了回去。　　“晓菡，你来了，快进来吧，”李维走到了艾玛身后，“小孩子乱说话，不要在意哈。”

“不会，”顾晓菡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是？”

“哦，这是房东大婶的侄女艾玛，现在暂时住阿朗那个屋。”

“谁是小孩子？谁就乱说话了？”

艾玛倏地从李维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姐姐就是很漂亮嘛，你还骗我说不漂亮，哼！”

说着便窜到了顾晓菡身边，拉着她进了屋，反倒把李维晾在了一边。　　“我没有说不漂亮......”李维赶忙辩解，却看到两个人已经走远，只得苦笑了一下，关上门，再转身进屋。　　“晓菡，你先坐一下，早饭马上就好。”

李维走回了灶台，锅里是煎到一半的蛋饼。　　“嗯。”

餐桌旁的顾晓菡却不知道在和艾玛聊着什么，才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就像是很熟稔了一样。　　看起来，李维反倒变成了外人似的。　　这多少让后者有些别扭的感觉。　　不过，好在早餐一结束，就该上课了，自己现在的角色，就该变成艾玛的了。　　但，让李维没想到的是，他和顾晓菡刚拿着课本进屋，艾玛后脚就跟进来了。　　“诶？艾玛，我们要上课，你先自己看电视去好不？”

小丫头却是大马金刀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就是来上课的呀！”

“别闹，”李维一阵头大，“你学德语干嘛？”

“呃，李维，”顾晓菡忽然说道，“我刚和艾玛说好的，她也一块来上课。”

“就是，晓菡姐都答应了的，”小丫头找到了靠山，得意地冲着李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好吧，李维以手抚额，女生建立友谊的速度，还真是快啊。　　但是，等到课程开始以后，李维才惊奇的发现，艾玛好像真的是来认真上课的。　　甚至，她学习的速度比已经浸淫了三个多月的李维还要快！　　难道，这就是母语贴近德语的优势？　　又或许，艾玛本就是个隐藏的学霸？　　想想前世印象中的艾玛，好像还真是这样的人设。　　李维有些郁闷。　　说实在的，在这方面，还真没多少人带给过他挫败感。　　不行，要是输给艾玛了，以后肯定天天被嘲笑！　　李维瞬间燃起了斗志，又拿出了当初学意大利语的劲头，倒是把落下的课程很快补上了不少。　　当然，相比起李维，更郁闷的恐怕还要数顾晓菡了。　　她到底是教了怎样的两个学生啊！　　这，恐怕要不了多久，都要赶上她这个老师了。　　教完课回去的顾晓菡心情是复杂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如果我不来到这个地方，我还是利兹大学一个天真的小学霸，如果我还是利兹大学一个天真的小学霸，我.......　　算了，回不去了，凑合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