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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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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的时候,程子良临时要出差,大清早的航班,他在机场打电话给我,我还没睡醒,所以十分冷淡,也没有太多回应。这天正好是周日,连我妈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百无聊赖躺在家里。电视没什么好看的,网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妈新给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我下载了一些游戏,胡乱玩着,刚玩了没一会儿,屏幕突然就黑掉了,重启也没用。我打电话给笔记本电脑的客服,他们说这种情况估计是中了病毒,要我直接拿到销售店去重装系统,如果不愿意去的话,也可以等他们的工程师上门。我想反正是没事,所以拿上电脑,开着我妈停在家里的那辆旧车,就直接出门去销售店。去年我就考到了驾照,不过因为不常开,所以我的技术很一般。我妈那旧车又是原装进口的,特别难开,结果在市中心最繁华的那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踩刹车踩得太急,车子熄火了。这下子糗大了,我鼻尖都急出了一层汗,赶紧试图重新启动,点火器吭吭地响着,那车就是发动不了。眼看着交警朝我走过来,我就更急了。新手司机最怕交警,又堵在最要命的路口,后头的车纷纷在按喇叭,我心里就更急了。交警敲了敲车窗,对我敬了个礼,我赶忙下车向他解释:“不好意思车坏了……”“那叫拖车吧,堵在这儿也不行啊。”

可是我连拖车电话都不晓得,后头的车还在乱按喇叭,我越急越乱,心想总不能请交警帮我叫拖车,就在这时,在后头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车门一开,突然走下个人来。我一看简直是喜出望外,竟然是苏悦生。他绕过来直接坐进驾驶室,熟门熟路地发动了引擎,然后看着还傻乎乎站在那里的我,说:“上车啊。”

我拉开副驾的门钻进去,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他:“那你的车……”“那是我朋友的车。”

说话间他已经将车子驶动,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是一部很时髦的硬顶跑车,一看就很贵。驾驶它的也是个穿着时髦的女郎,戴着宽宽大大的墨镜,气质简直像明星。我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苏悦生,问:“你女朋友啊?”

他没搭理我,我有点讪讪的,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对不起。”

苏悦生还是没搭理我,他也戴着墨镜,好像男明星一样酷。我只好直视前面的路面,吞吞吐吐继续说着道歉的话:“是真的对不起啦,我又不是故意的……上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平时不那样的,你也知道……”“下次不要乱吃东西了。”

苏悦生终于说,“人家给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是猪啊!”

“啊?”

“猪!”

他似乎仍旧很生气,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个词。我这才有点回过神来,猛然觉得可疑:“是不是老钟?我就在他那儿吃了碗甜品,他给我吃什么了?”

苏悦生顿了一下:“不用问了,反正他被炒了。”

“噢……”我突然回过神来,“你这是往哪儿开呢?我要去电脑城。”

“你又没说你要去电脑城,猪!”

我气得快要跳起来了:“你怎么能老骂我猪!”

我是女孩子啊!哪个女孩子愿意被人一口一个猪地骂。苏悦生看我跳脚,倒忍不住“噗”一声笑了,他一笑嘴角微斜,别说,还挺有一些帅气。那些我看过的言情小说怎么形容来着,哦,邪肆狷狂。我一想到这四个字,就绷不住也笑了。这么一乐,倒是把从前的芥蒂都抛开了。我其实很轻松,幸好苏悦生不生我气了。我上次确实挺过分啊,换谁都会跟我绝交吧,被我又亲又抱,他还有女朋友呢,真是……万一被他女朋友知道了,会害得他跟女朋友都不好交待吧。苏悦生问我:“你去电脑城干吗?”

“电脑中毒了,所以拿去修。”

“重装系统?”

“是啊!”

苏悦生说:“别去了,那边堵车堵得那么厉害,你也找不到地方停车。我替你重装系统得了。”

这下我崇拜无比地看着他了:“你还会重装系统啊?”

苏悦生十分鄙夷地瞥了我一眼:“我还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呢。”

苏悦生真是计算机系毕业的,他不仅替我重装了系统,还替我重新把硬盘分区,说C盘东西太多会影响开机速度,甚至他还把我笔记本拆了,给我加装了内存条,让我玩游戏时不那么卡。只是他重新替我下载游戏时狠狠嘲笑了我一把:“你这才多少级啊?你玩多久了?”

“我是学生平时也没空玩,我们学校不让带笔记本。”

因为那时候笔记本电脑相对学生而言还是挺贵重的物品,学校怕出盗窃案,又怕造成学生之间的攀比。“送你个小号给你玩。我的小号也练到很高级了。”

“什么叫小号?”

“就是马甲,平时不怎么用的号。”

我顿时两眼放光:“平时不怎么用的号都练到很高级了,那你自己的账号得练到多少级了!借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就玩一会儿!”

苏悦生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振振有词地说:“我救过你的命呢!两次!”

这下苏悦生没话说了,只得把他的账号借给我玩。整整一下午,我就趴在苏悦生家的茶几上,拼命打游戏。哗,简直是横扫千军,高阶账号用起来就是爽啊,钱多,道具多,BOSS一打就死,服务器里所有人看到我都毕恭毕敬,一吐我平时在游戏里总是被人欺负的怨气。到最后我手腕都痛了,才暂时把账号挂起来,然后颓然倒在地毯上,长叹一口气。没滋没味的情人节就这样过去了,虽然有游戏可以玩,虽然跟苏悦生恢复了友情,但还是很不快乐啊。想到苏悦生,我又重新爬起来,他坐在沙发那一头,也拿着笔记本玩游戏,但他正在玩的游戏我不怎么喜欢,枪啊炮啊,打得满屏都是鲜血。我问他:“肚子饿,有没有什么吃的?”

苏悦生这才看了眼时间,我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怪不得我肚子饿。他问我:“想吃什么?”

“泡面就可以了。”

我很乖觉地说,“要不叫外卖也成。”

“你不会做饭吗?”

“啊?”

“冰箱里都是菜,厨房里什么都有,你做吧,我也饿了,多做点。”

凭什么呀?我还是半个客人呢,再说我跟苏悦生吃过好几次饭了,知道他可挑食了,我要是做饭,他肯定觉得难吃,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可一点儿也不想干。大约是看我不太情愿,苏悦生眉毛微挑:“我把账号借给你玩了一下午……”“好吧好吧。”

我认命地爬起来跑到厨房去翻冰箱,里面东西倒是很多,不过大部分是速冻食品,幸好有盒装的净菜,还有一些冷冻的鱼虾。有食材就好,我拌了个蔬菜沙拉,炒了个虾仁青豆,然后蒸了条鱼,做了个最家常的西红柿蛋花汤。电饭煲里的米饭好了,我的菜也基本上做好了。我把碗筷摆好,招呼苏悦生来吃饭:“不许说不好吃。”

苏悦生没说不好吃,只是吃到最后才说:“这青豆里面的虾仁有点老……”“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理直气壮,“再说是你冰箱里的虾剥出来的虾仁,要嫌弃也就嫌弃你自己不会买菜。”

苏悦生没再说什么,直到最后我收拾碗筷的时候,他才说:“下次不要用新西兰Scampi做青豆虾仁了,那虾是吃刺身的。”

“冻的怎么吃刺身?”

“化了不就可以吃刺身了。”

他打开冰箱抽出我没用完的那半盒甜虾,全部放进冷水碗里浸着,过了一会儿他拣了一只剥开,往虾身上搁了半勺鱼子酱,然后对我说,“你尝尝!”

别说,红白相间的虾身配上黑色的鱼子酱,看上去挺有卖相,我两只手上全是洗碗盘的油腻,他一直递到我嘴边,我毫不犹豫张嘴就接了。唔,好吃,果然好吃,入口鲜甜无比,最后那一撮鱼子酱在舌尖爆开的感觉更是……太好吃了!我眯起眼睛把虾咽下去,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才觉得眼前这情况有点尴尬,自己怎么跟狗狗似的,举着两只爪子等他喂食,不过他表情也挺尴尬的,拿着个虾头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缓了一会儿才说:“这个配白葡萄酒特别好,我去找一瓶。”

他把虾头匆匆忙忙扔垃圾桶里,我也只好洗干净手,把余下的虾全给剥了,放在一个大盘子里。苏悦生把酒找来,我们俩就坐在厨房里,一边吃虾一边喝酒,不用筷子而用手,因为筷子刚被我洗掉了,都放进了消毒柜。说实话,我挺喜欢这种吃法的,有一种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错觉,因为虾大、鲜美,酒也非常好。苏悦生一边吃虾,一边跟我讲他在新西兰潜水的事:“特别好玩,而且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海底遇见什么。”

“会遇见鲨鱼吗?”

“浮潜都有可能遇见鲨鱼,但还好,一般不会有任何危险。相反有时候会遇上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成为危险。”

他指给我看他脖子上的伤痕,“这个是珊瑚礁划的,当时我在水下拍照,没提防会撞在珊瑚上。浮潜的时候反而要当心,因为重潜的时候,人会有潜水衣的保护。”

我那时候对潜水一无所知,所以问:“水下还能拍照?”

“当然能,还可以拍DV。”

他抓起餐巾擦了擦手,“走,给你看我拍到的蓝洞。”

我那时候压根不知道什么叫蓝洞,不过还是屁颠屁颠地端着盘子跟在他后头去了。苏悦生一个人住偌大的别墅,在地下室有影音室,巨大的银幕,地下铺着特别厚的地毯。我们俩盘膝坐在地毯上,一边吃虾一边看蓝洞。说实话挺震撼的,水底拍摄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镜头有点不太稳,但银幕大,整个影音室一面墙都是幽暗的海底,那个洞真深啊,不停地有各种各样的鱼从镜头中掠过,镜头一直转一直转,不停地拍不停地拍,越潜越深,越拍光线也越暗,到最后只有镜头不远处一团光,照着鱼不停地游过,别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把一盘子虾都吃完了,吃得我直打饱嗝,那瓶白葡萄酒挺好喝的,越喝越觉得爽口,我一边喝酒一边问苏悦生:“你一个人潜水,不怕吗?”

“会怕……不过有时候也会想,反正这世上我也是一个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背斜靠在沙发前,两条长腿就伸在地毯上,好像就只是随口说说一般。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是这种懒洋洋的劲儿,不过听他说这句话,我还是挺难过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世上,我其实也是一个人。就好比今天明明是情人节,我连个吃饭的人都找不着,要不是遇见苏悦生,我一定在家里冷冷清清自个儿过了。余下的时间我们两个都很沉默,只是偶尔端起酒杯,默默地喝酒,那个蓝洞特别幽深漫长,一群一群的鱼,不停地游来游去,影音室里的空调非常暖和,我玩了一下午的游戏,其实挺累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有点冷,随手捞了个东西,好像是毛毯,我就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重新又睡着了。等我真正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我睡得肩膀发疼,脖子发软,一扭头才发现自己枕在苏悦生的衣服上,身上倒还盖着一条毯子。他就睡在离我不远的地毯上,我们两个人睡得真是横七竖八。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怎么就睡着了呢?我一动苏悦生也醒了,他打了个呵欠,说:“几点了?”

我也不晓得时间,我的手机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雪白的银幕上出现了巨大的一行投影字幕,显示的正是现在的时间:AM10:32。我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都已经快中午了,我一整晚没回去,我妈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我慌里慌张把自己乱纷纷的长头发绾起来,问苏悦生:“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

“当然可以。”

他大约看我十分着急,于是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

我很坦率地对他说,“你要是送我回去,万一遇见我妈没法解释,我要骗她昨天在同学家过夜。”

苏悦生似乎挺理解:“那好,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我的车停在他的车库里,所以他下来给我开车库门,看着我把车倒出来,大约是我太笨手笨脚,所以他敲了敲车窗,我把车窗玻璃降下来,苏悦生说:“你以后还是换个自动挡的车开吧,你开手动挡一定会熄火的。”

我下巴一扬,习惯性地反驳他:“这车我就是不熟悉,等过个十天半月,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苏悦生笑着说:“好,我等着刮目相看。”

他本来笑嘻嘻地俯身在车窗边跟我说话,这时候才直起身来,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我觉得有些奇怪,转头一瞧,也不由整个人都呆住了。原来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我最最熟悉的人,竟然是程子良。程子良的车没有熄火,就停在十来步开外的车道边,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但我知道他一定全盘误会了。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是苏悦生最先反应过来,他走过去跟程子良说话:“你怎么来了?”

程子良并没有看我,只是看着苏悦生,过了好几秒钟,他才说:“来看看你。”

也许是因为心虚,我总觉得程子良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生硬,我突然心一横,误会就误会,现在我们关系这么冷淡,他一定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吧,也许只是抹不开面子,但当下的情形,不就给了他最好的理由和借口?现在他一定很高兴,就算是分手,过错也全是我的。我的眼泪里全是泪水,苏悦生还在跟程子良说话,但我并没有跟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就启动了车子。我开着车一路驶回家,竟然一次也没有熄火。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靠着本能驾驶着车子,可是竟然平平顺顺地开回了家。不出所料我妈就在大门口等我,看我把车一停下,她就气冲冲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她冲我直嚷嚷:“你跑到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谁教会你在外头过夜的!”

我妈没头没脑地抽了我两掸子,我都没有闪避,我妈大约看我脸色不好,诧异地拉住了我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哇”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楼上走,走进我的卧室,关上门号啕大哭。我妈被吓坏了,她在外头拼命捶门:“七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程子良?妈妈去跟他拼命!”

我躺在那里默默流泪,我妈在门外头一定急得团团转,其实谁也没有欺负我,在我知道程子良跟别的女孩子去澳洲度假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明白,我跟他之间已经完蛋了。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我还是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甚至都没有勇气听他真正说出那两个字,我就逃之夭夭了。我第一次知道爱情的甜蜜,第一次知道爱情的痛苦,全都是因为程子良。我妈跑去找到了备用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我都已经没有哭了,就是坐在床上发呆。我妈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拐弯抹角地劝我,不停地试探我。我最后累了,就敷衍了她一句:“我和程子良分手了。”

我妈愣了一下,我以为她会很高兴的,毕竟她一直反对我和程子良在一块儿,但她却似乎很着急,又问我:“是他要分手?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我的女儿这么好,哪一点配不上他!”

不管我好不好,也许在妈妈眼里,我就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实在是懒得说话,在床上一直睡到天黑。天黑的时候程子良打电话来,我本来不想接,但他打来好几遍,我心一横就接了。他在电话里说:“我们出来聊一聊,好不好?”

我问他:“你和谁去的澳大利亚?”

他明显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于是怔了一怔,就这么一秒钟的工夫,我已经心如刀割,我说:“还是算了吧,我知道你不想主动提出来,那么我提,我们分手吧。”

程子良说:“七巧,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你出来我们谈一谈好么?”

我说:“没什么好谈的。”

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因为我不敢再听,他如果哄我两句,不管他说什么,我一定就会心软,我还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甚至怕他再打来,我就直接关掉了手机。那个学期刚开学的一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专业的课本来就不多,又是新学期刚开始,大家刚刚从家里返校,懒懒散散。天气寒冷,好多人早上起不来床,都会逃掉上午两节课。只有我每天天不亮就醒了,一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去听课。我帮室友们每天早上签到,室友们都感激得不得了,她们都夸我变勤奋了,还以为我打算考研,谁也没发觉我的不对劲,倒是我妈,天天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我却并不想回家见到她。如果说失恋是一种病,那段时间我真是病入膏肓,魂不守舍。程子良曾经到学校去过一次,其实我已经看到他,只是他还没有看到我,远远地我就躲开了。也许我是真的懦弱,我只是不愿意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如果要疗伤,那么我一个躲在黑洞中好了。苏悦生说得对,这世上谁都只是孤独一个人。周末的时候,我担心程子良又到学校来找我,所以我跑回家去吃饭。家政阿姨倒是烧了一大桌子菜,我妈不停地夹给我,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我妈欲语又止地问我,方不方便陪她去个party。她朋友多,人情广,有自己的交际圈,倒是很少拖着我去扮乖女儿。我觉得有点奇怪,又觉得她神色跟平时不一样,所以我就拐着弯子追问。我妈这才吞吞吐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原来她最近交往了一位中年富商,姓李,名叫李志青。双方都觉得挺合得来,李志青离异多年,也是单身带着个女儿,据说那女儿的年纪比我还大两岁。这次李志青过生日,大摆宴席宴请亲友,当然也邀请了我妈妈。虽然不是正式地被当作女主人介绍给亲友,但也是我妈妈首次在对方的亲友圈公开亮相,所以我妈希望我也能一起去,跟对方见个面。我跟我妈相依为命多年,她能找到合适的人再婚,我当然也觉得高兴。我努力地振作起来,还特意陪我妈上街去买了新衣服,自己也挑了一件美美的新衣,怎么也得替我妈撑场面是不是?生日party是在本城最豪华的俱乐部举行,进门之前我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进门之后果然我和妈妈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妈妈,幸好那位李志青非常有风度,立刻走上前来,挽住妈妈的手,打量我一眼,笑着说:“这一定是七巧了,你妈妈提过你很多次。”

妈妈笑吟吟地对我介绍说:“这就是李伯伯。”

“李伯伯好!”

我乖觉地满脸堆着笑,“李伯伯生日快乐!”

然后奉上礼盒,“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祝伯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妈都不知道我准备了礼物,但人家过生日,总不能空手来是不是?何况第一次见面,礼多人不怪。这些小招数其实都是在钻石豪门跟着老钟他们学的,平日里我在钻石豪门出入得多了,那可是本地一等一的富贵荣华之地,客似云来冠盖满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惯了他们怎么应酬贵宾,所以也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小花招。李伯伯似乎很开心:“谢谢!谢谢!”

他转身又叫人:“云琪,来见见邹阿姨。”

我早就听妈妈说过李伯伯的独生女儿名叫李云琪,所以打起精神,等着见过这位大小姐。李云琪长得挺美,像模特一般出挑的身材,也像T台上的模特一样冷淡没有表情,李伯伯介绍我们互相认识,她打量了我一眼,突然笑了笑:“你就是邹七巧?”

我觉得她隐隐似有敌意,不过大小姐嘛,脾气大一些也在所难免。我不卑不亢地答了句:“你好。”

她下巴微微一点,似乎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李伯伯有点尴尬,对我妈妈说:“真是见笑了,这孩子从小被我宠坏了。”

我妈妈当然只是跟他客气了两句。我觉得挺无聊的,酒会已经开始了,李伯伯带着我妈妈去一一介绍来宾,我这拖油瓶身份尴尬,当然就自己找了个僻静地方,默默喝果汁。我刚坐了不到五分钟,李家千金就走过来了,我看她表情鄙夷,就知道不妙,心中盘算,如果她只是出言刻薄几句,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我自然会忍了,但如果她举动过分,反正拆台的也是她爸爸的生日宴,难堪的也是她自己。江湖场面我见多了,哪会怕一个千金大小姐。打架肯定是她不行,我行,打嘴仗肯定也是她不是,我行。没想到李云琪上上下下将我打量半晌,说了句话:“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程子良?”

我愣了一下,做梦也没想过会从李云琪的嘴里,听到“程子良”三个字。“坦白告诉你,今天你妈妈能够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想见一见你。”

李云琪的脸色十分冷漠,“我太清楚你们母女俩的底细了,因为子慧姐姐什么都告诉了我。你妈那套狐狸精手段,你可真是学到了家。”

我勃然大怒,她要刻薄我几句,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但涉及到我妈,我就不能忍了。我眼皮子一撩,就冷冷地说:“看你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就不会说人话?”

李云琪脸上却堆着一脸假笑,她说:“真是……没家教。怪不得在澳大利亚的时候,子良哥哥一直夸我温柔贤惠,是被你衬得啊。子良哥哥都跟你分手了,你还死缠着他做什么?你不就是要钱吗?行啊,要多少钱我给你好了。还有你妈,一大把年纪还想勾引我爸,我告诉你,今天我肯点头让她来,就是想让她公开露丑,你们母女两个恬不知耻,我就彻彻底底让你们知道,厚脸皮有时候也是行不通的。”

我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程子良就是跟她去的澳大利亚度假,我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样阴狠无知的女人,程子良难道就为了她背叛我?我心里隐隐作痛,如果这个女人又漂亮又聪明,或许我就真的绝望了,但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程子良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儿?任何人都不愿意被爱人背叛,尤其背叛的对象,还如此的不堪。我心里乱得很,嘴上却说得刻薄:“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会从一数到五吗?成天哥哥姐姐,上幼儿园了吗?”

李云琪十分轻蔑地一指着大门,说:“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我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裙摆,说:“我又不是你邀请来的客人,要走你走。”

李云琪显然被我这种混不吝的态度气坏了,她冷冷地说:“这是我父亲的寿筵,我是他的女儿,我不欢迎你,滚出去!”

说着她又一指大门,“滚!”

我们两个争执的声音并不大,本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但她最后这么一指,好多人都被惊动,朝我们看过来,我终于觉得难堪,不管怎么样,被她这样侮辱,我心里是非常难受的。我看了看满场的人,他们似乎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在交头接耳,我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那里面的意味复杂得看不清楚,也许是嘲讽,也许是轻蔑,我看到妈妈,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生日宴,来的全是本城生意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许有很多妈妈的朋友,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地丢脸,以后还让她怎么做人。我全身发冷,即使半辈子努力,即使我妈终于有了钱,可是我们母女两个,仍旧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泥。那种被肆意践踏的滋味,就像寒冷的针,一直刺到我的骨头里,刺得我全身发抖,我掉头就朝大门走去,正在这时候,大门那端有人忽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七巧。”

我眼睛里满是眼泪,望出去全是模糊的光与影,那人缓缓朝我走过来,伸手握住我的手,说道:“怎么啦,我来迟一点儿,你就发脾气要走?”

满场的人都看着我,我却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苏悦生,透过模糊的泪光,他整个人像带着一种光晕似的,朦胧而不真实。他说:“路上堵车我也没办法啊,你啊你,脾气就这么大,一会儿工夫就闹起来。”

我哽咽着说:“你怎么……才来……”他赔着笑脸:“是,是,是我的错。”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前来救我。虽然苏悦生不是我的意中人,可是这一次,他真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拯救我于水火。这时候李伯伯,还有一堆我不认识的人都围上来,苏悦生像个香饽饽似的招人待见,所有人都笑着跟他打招呼,同他寒暄说话,苏悦生拖着我的手,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有一位姓孙的大佬,这时候最热情,迎上来说长道短。我知道他是本地著名的权贵,在此之前,我也就在电视里见过他。之前李家伯伯带着我妈介绍给他认识,他也不过略一颔首,傲气得不得了。这会儿他却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地跟苏悦生打趣:“这位是谁,怎么不跟我们介绍一下。”

苏悦生微笑着转过脸来,对我说:“叫人,这是孙伯伯。”

姓孙的明显被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我乖乖叫了他一声,他红光满面,显得特别高兴。苏悦生向他介绍我:“这是我女朋友,姓邹。”

满场的人都跟傻了似的,只顾着打量我,姓孙的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满面笑容地叫我“小邹”,说起话来又亲切又热情,还一个劲儿让我跟苏悦生到他们家去玩,说他女儿跟我差不多年纪,一定谈得来。苏悦生挺高兴似的:“好呀,七巧的个性就是太安静了,内向人总是吃亏嘛!所以我常常鼓励她多交朋友。”

在场的人都赔着笑脸,我听苏悦生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由得偷偷用手指头抠他的手心,他一直拖着我的手,我一抠,他却把我的手举起来,很自然地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回头对我说:“要不明天我们出海去吧。”

我被他这一吻,也不禁两颊发烧,我的脸一定红透了。苏悦生却在那里跟孙先生说话:“明天请带令千金一起来船上玩,人多才热闹。我很想让七巧多认识一些新朋友呢。”

那个孙先生似乎挺热衷跟苏悦生来往,听他这么一说,非常高兴地说:“一定!一定!”

苏悦生带着我又介绍了一圈的人,那些人对我都可热情了,我虽然明知全是看在苏悦生的面子上,但看到不远处李云琪又青又白的脸色,还是觉得挺解气的。那些人围着苏悦生说话,苏悦生一会儿给我拿杯酒,一会儿给我拿块小点心,似乎宠我宠得不得了,全场人都对我刮目相看,我都快受不了了。趁着人不备,我偷偷对苏悦生说:“你怎么跟唐僧肉似的,人人看到你都眉开眼笑?”

“那当然了,所以八戒你要好好保护为师。”

什么八戒?他竟然又骂我是猪!“别噘嘴了,噘嘴就更像八戒了。”

“讨厌!”

我又在他手心里使劲抠了一下,这一下子一定拧得他很痛,因为他一使劲,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这时候灯突然暗下来,大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突然被拖入一个怀抱,紧接着有温软的东西在我唇上轻轻一触,我吓得呆了,门口的烛光渐起,原来是推车送来生日蛋糕。所有人都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苏悦生的胳膊还紧紧搂着我的腰,在黑暗里,我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苏悦生在我耳边轻声说:“这是报酬。”

烛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我无声地挣脱他的怀抱,所有人唱起生日歌,隔着烛光,李云琪正冷冷地看着我。我的心一沉,不管怎么样,我不愿意让人以为,我是因为苏悦生,而离开程子良。尤其是李云琪。吹过蜡烛后,苏悦生就向李伯伯告辞,李伯伯笑着说:“知道你贵人事忙,就不留你了。”

似乎苏悦生肯来赴宴,他就已经觉得脸上大大有光。我妈惊疑不定地看看苏悦生,又看看他拉着我的手,我勉强对我妈笑笑,心想回家再跟她解释。上车之后,苏悦生问我:“上哪儿吃饭去,我还饿着呢。”

他语气轻松,就好像平常一样。我想了想,挑了个安静的地方。那个馆子还是程子良带我去过,是个特别私密的私家小院。苏悦生挺高兴的,那天晚上他吃了很多,我也默默低头吃饭,苏悦生大约以为我还在为李云琪的事生气,所以也没怎么逗我说话。我们从巷子里走出来,院子里没地方停车,司机把车开到了别处,我们两个在冷风里走着,都已经三月了,却还是春寒料峭。食物给了我热量和勇气,我咬了咬牙,对苏悦生说:“谢谢你。”

“甭客气,”他晚饭时喝过几盅黄酒,在夜色中,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语气却还是那样没正经,“再说,我不是索要过报酬了么?”

我就在寒风中站定,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我吞吞吐吐地问:“你……是不是……嗯……有一点点,喜欢我?”

本来这句话我是不该问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希望可以把话说清楚。苏悦生明显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他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语气还是那般油滑轻浮:“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怎么,你爱上我了啊?”

我咬了咬牙,说道:“认识你以来,我一直挺高兴的,也很喜欢你这个朋友。但是……我是真的……”我摇了摇头,终于把那句话说出来,“我跟程子良没缘分,但我也不希望,失去你这个朋友。”

苏悦生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我其实心里挺乱的,我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跟他摊牌,苏悦生一直是个聪明人,他一定听得懂。本来我没有多少把握,但今天晚上那一吻,实在令我惊心。我到底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是非常敏感的,一个男人如果做到这种地步,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就是真傻了。晚风吹来,寒意彻骨,我身上薄薄的大衣透了风,冷得像冰窖一般,我知道快刀斩乱麻,刀越锋利越好。我说:“我希望从此之后我们不再见面了。”

我知道这句话非常非常伤人,但在错误开始之前就让它结束,那是最好的选择,连程子良跟我之间都并非良配,何况苏悦生。也许一段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姹紫嫣红总是春,但对我而言,这种天与地般的差距,并不是我愿意再去尝试的。何况还有程子良。即使没有程子良,我和他之间,也并无可能。过了许久许久,我看到苏悦生轻轻点了点头,他说:“你放心吧。”

我也许是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司机已经驾着车来到了巷子口,朝我们闪了闪大灯。苏悦生说:“司机送你回去——别推辞,这是最后一次。我就不送你了。”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他一直将我送到车边,体贴地替我拉开车门。车子里非常暖和,我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注视着他,他站在寒风中的巷口,不远处就是一杆路灯,橙黄色的光照着他的黑色大衣,他的身影显得孤零零的,我想今天晚上,对他对我而言,都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夜晚。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家里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反正我正想和她谈谈。我向她复述了李云琪说的话,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李伯伯,如果她真要和李伯伯结婚,李云琪那关恐怕不好过。我妈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喜欢不喜欢,是你们年轻人才会考虑的事,到我们这把年纪,其实早就学会了得失有命。”

我想今天真不是谈话的好机会,我非常非常地疲惫,而我妈妈,情绪也很低落。她并没有问起苏悦生,我倒是主动地告诉她,我只是因为程子良的缘故认识了苏悦生,而且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救人于危难,不忍心看我难堪罢了。也不知道我妈信不信我这套说辞,反正她默默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默默地叹了口气,说:“你今天也累得够呛,早点洗澡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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