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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十七节 惊风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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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永泰进京了?”

斜靠在龙床上的老年男子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身旁的近侍见他意欲起身,赶紧上来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甩开,“朕还没老到要让人扶的地步!”

“是,回皇爷,这几年齐永泰几乎绝足京城,虽然青檀书院距离城里只有一二十里地,但是他却从未进过京,所以老臣才会在第一时间获知这个情况。”

在殿旁垂手低眉的老者语气有些低沉,背也有些略驼,但眉宇间的精悍之色却丝毫未减。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良久,坐起身来的黄袍老者才淡淡的来了一句,“才两年时间不到呢,很多人就静极思动了啊。”

精悍老者没有搭腔,这等话头也轮不到他来搭。  “龙江先生可曾知晓?”

黄袍老者突然问道。  “恐怕还不知道,齐永泰是当日夜里进城的,并未住旅舍,而是住在了亓诗教的老宅中。”

龙江先生是当下首辅沈一贯,已经担任首辅六年,新皇继任之后继续留任首辅。  黄袍老者冷冷一笑,“齐永泰什么时候又和亓诗教走到一块儿了?叶向高呢?方从哲呢?”

精悍老者没有接话头。  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黄袍老者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来皇帝心思飘忽不定,让很多人都心里有了想法啊。”

“皇爷,皇上还是很勤勉的,每日里批阅奏折,都要到子时才睡下,……”精悍老者忍不住道。  “呵呵,当皇帝都不勤勉,何如不当?”

黄袍老者轻声冷笑,“他这个人照理说是很有主意的,但就怕原来身边没什么人,现在当了皇帝了,很多人就一拥而上,就看不出清楚情况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哎,……”  “萧大亨和王子腾呢?”

黄袍老者突然问道。  “萧尚书这段时间身体不佳,一直在家休养,王侍郎倒是一直在,不过京营那边事务繁忙,他主要还是在京营那边,……”精悍老者迟疑了一下。  “萧大亨身体不好?那朕怎么听说他在刑部那边依然大手大脚,还亲自过问几桩案件?”

黄袍老者阴冷的目光睃过来,让精悍老者身子都忍不住一缩。  “怕是不想去掺和兵部这趟浑水吧?”

黄袍老者语气变得阴柔幽冷。  “刑部那边左侍郎迟迟未补,右侍郎和大理寺那边正在负责年前积案,已经进入关键阶段,离不了人,所以萧大人也是……”  被黄袍老者一下子打断话头,“谷余,莫非你也要帮这些人在朕面前打掩护,糊弄朕了不成?这帮文官,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何曾有多少忠君爱国之心?别看他们昔日在朕面前一副披肝沥胆的架势,真正到了骨节眼儿上,一样是骑墙观风,……”  被唤作谷余的老年男子也有些黯然。  他当然清楚老者话语一针见血,可是这却是自大周,不,应该是自唐宋以来的惯例格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些士大夫文官们先天就觉得他们高人一等,这天下并非是皇家一族的,而是应当和士大夫们共治,若是不与他们共治,侵夺了他们的权利,那便是违背天道,便会天人感应受到上苍惩罚,世间一切灾害和异兆尽皆是你皇帝一个人的罪过造成的。  见老年男子默然无语,黄袍老者摇了摇头,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如此,何尝不是自己造成,只是时移世易,自己现在却又感受到这里边的棘手来了。  “那齐永泰入京,可是受人之邀?”

黄袍老者目光收回,“可曾见过除亓诗教之外其他人?”

“据臣了解,齐永泰还见过方从哲和叶向高。”

顿了一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精悍老者还是低垂着头回答道。  “哦?齐永泰见了他们二人?”

黄袍老者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这二人都是阁老,而且叶向高还是次辅,但方从哲的名声也不小,曾经担任过吏部左侍郎和礼部尚书,未来沈一贯一旦卸任首辅的话,这二人可能是接任首辅的最热门人选,但现在沈一贯未必愿意致仕。  “此事可与皇帝有关?”

黄袍老者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也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起步来。  “未曾发现。”

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上顾城不敢妄言。  作为龙禁尉指挥使,这大半年来看似卧床不起,但实际上龙禁尉实权他却并未放手,卢嵩不是等闲之辈,但自己在龙禁尉里几十年的沉淀还不是他能轻易取代的。  他也有些搞不清楚太上皇现在的心思了。  当初太上皇要把皇位交给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日的忠孝亲王,他就曾经很含蓄的提醒过太上皇要慎重。  这是动摇国本之举,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弥天大祸,便是皇帝要行此举,一样会承担极大风险,尤其是因为一些不能对外人言的原因,更是难以说服文官体系。  只是太子,也就是现在的义忠亲王当年伤透了太上皇的心,让太上皇暴怒之余虽然没有直接幽禁太子,但是再无复有可能登基的可能。  最终虽然太上皇凭借着自己御极四十年的威望成功将这一危机化解,让忠孝亲王变成了今日之皇上,但却也让文官们对太上皇极为不满,进而影响到了后期诸多施政举措的举步维艰。  忠孝王既然登基为皇帝,一切便已经过去,而且忠孝王在诸王中能获得太上皇青睐,自然也是有些本事,一旦登基,便成定局,这一点当时自己也确信无疑,却未曾想到现在太上皇居然又有些反悔之意,却不想一想,这等事情岂有反悔的余地?弄不好就又是一场弥天祸乱。  只不过他也同样清楚太上皇的性格,侍奉了几十年,他若是存了某种念头,就真的很难让其改变愿望,只是现在这等情况下,太上皇纵然有某些想法,但现在也很难有多少机会了,只能徒增烦恼。  “齐永泰此人性格坚执,认定的事情便难以回头,当年……”黄袍老者也有些后悔,想当初若非在废太子事情上与齐永泰这一拨人起了争执,齐永泰几人也不会最终辞任,只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不知道此人现在的心思如何。  顾城不语,这等事情非他能置喙,而且事情水过三秋,已成定局,再来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那太……老大可曾……”黄袍老者突然转过头来。  “回禀皇爷,义忠亲王足不出户,并无异常,不过……”顾城迟疑了一下,才道:“但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前日分别去了义忠亲王府上,为义忠亲王祝寿。”

“哦?”

黄袍老者脸色微变,沉吟不语,“那水溶呢?”

“倒未曾去。”

顾城深吸了一口气,“前几日,北静王去了铁网山游猎,五日方归,镇国公、理国公恰逢此时北巡南返,……”  黄袍老者无动于衷,顾城这才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嗫嚅道:“……,义忠亲王世子亦北出……”  黄袍老者凌厉的目光落在顾城脸上,良久不动,顾城目光闪烁。  “王子腾呢?”

“王侍郎巡视宣大未回。”

顾城赶紧道。  “那这一切,老四可曾知晓?”

黄袍老者阴恻恻的道。  “皇上怕是早已知晓,卢嵩此人行事极稳,不过皇上那边并无任何表示,而且寿王亦前往义忠王府上拜寿,……”顾城又再度欲言又止。  寿王乃是当今皇帝长子。  黄袍老者忍不住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仰起头来,看着大殿穹顶,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脸色复杂,“老四并无所动?呵呵,老四这是在做给朕看啊,好一个兄友弟恭啊。”

大殿内寂静无声,幽邃中黑魆魆的阴森暗影宛如一头巨兽伴随着摇曳的烛火,似乎要择人而噬。  “谷余,你说朕该怎么办?”

黄袍老者语气里充满了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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