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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谕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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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礼眉头紧锁走了过来,没有说话。他瞅着地上的木爪和死去的喜鹊,努力想弄清楚这幅景象到底预示着什么。“现在几点了?”

王文礼问。听到询问,李亦奇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随即读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上午十点十五分。”

“巳时,巳时属阴时... ...”王文礼嘟囔道:“木马在院子的北边,对应八卦方位是“坎水”,木爪掉在南边,南边是“离火”。巳时也是隅中,蛇伏于草,冬至老阴... ...”李祥云和李亦奇看着老师父掐指测算喃喃自语,都不敢说一句话。爷孙两个静悄悄的里在院子里,院外不时吹来一阵冬日的寒风,弄的李亦奇身体不由得一颤。过了半响王文礼叹气道:“喔豁,这好木料,搞不好又白拾掇了!”

“咋了师父?是不是木爪粘了这畜生的血,料子搞脏了?”

李祥云问。老师父摇了摇头。“那是撞了煞了?”

老师父还是摇头。李祥云干了四十多年的棺材铺,此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王文礼头一捶,笑着说:“弄求咧,这寿材不知道又要给那个短命的鬼。”

用不上了?李亦奇心里纳闷。老师父难道从木爪的方位推断除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说不通啊,望着一地的柏木方料,李亦奇知道棺材不是三五天能做好的,老家不像别的地方有长期停灵的习俗,人死了最长五六天肯定要下葬。眼前这个满脸红光,仙风道骨的老人,怎么看也不像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咋块个窍呢(怎么回事)?”

李祥云文师父问。“我说啊,这寿材有主人啦,但不是我阁家(自己)。你个背时滴,那时候我说教你点阴阳易理,你个龟孙儿一门心思的要进农业社,现在一把年纪球都不懂,就晓得问为啥为啥!”

老师父盯着李祥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是却是笑着说的。“嘿嘿,师父,我那个时候六个娃啊,不好养呀。那几年不像现在,那时候不兴这个嘛。”

李祥云苦笑着说。“那我给你摆一哈嘛。”

老师父走到院中间,双手上扬捋了捋袖子,缓缓说道:“这地上的东西,看起来是撞上的,是偶然形成的结果。但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卦!”

“卦?”

李亦奇出声重复了一下。“卦不是人占卜出来的嘛?怎么一片木爪一个喜鹊也算是卦呢?”

他问。本来李亦奇是不合适讲话的,但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刚问完他心里想完了,爷爷带他出来做活儿,已经告诫过他不要乱说话,在修房立屋做木活的时候最忌讳这个,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转过头看了看爷爷,不过还好,爷爷似乎没有因为这个生气,甚至也想问这个问题。“小伙子问得好!”

老师父赞许的说。“你是念过大学的人,读了很多书吧?”

“这个... ...咋说咧?我们学的都是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计算机,没有学过阴阳,你要这么问我,那在你知道的领域内,我算不上读过书的人。”

李亦奇答道。“娃谦虚了,哈哈。”

老师父拿手拖住胡须,继续问到:“一年有几个季节?”

“四个,春、夏、秋、冬。”

“对咯,这四个季节有啥特点?”

“特点呐... ...嗯我想哈... ...温度不一样。”

李亦奇说。“嗯,算是一个。详细说一哈嘛。”

“那好,春天温度低,刚从冬天过渡而来。温度逐渐上升,到了夏天温度升到最高,然后秋天温度又变回较低的水平,到了冬天,温度降到零下会结冰,然后又到春天,周而复始。”

李亦奇详细的陈述,就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那样。“是这样,哎,这是个很简单的规律。是个人都晓得。但是吧,一种事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描述,不同的描述回激发人做出不同的分析。不管农村里的啥子先生,你说叫“阴阳”也好,嗯... ...是叫“端工”也好,还是啥子张大仙李大仙,他们持的观念其实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你说一年有四个季节,我说一年只有两个季节。这个春、夏、秋、冬,我给他分成两类:冷季和暖季。冷季主寒,归于阴类,暖季主热,归于阳类。这样看起来,一年就只有阴季和阳季两个季节了。这不就和阴阳扯上边了?”

说罢老师父给李亦奇发了一支烟,接着说起来。“周易里面,确实把四个季节按阴阳分了,春季,叫做“少阳”,夏季叫做“老阳”,秋季叫做“少阴”,冬季叫做“老阴”。这都是根据节气变化温度起伏制定的。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哎... ...嘿嘿,你们这些年轻娃娃,确实吧也在念书,但是现在你们念得那些书说实话有些浅显了。我今天要告诉你咧,人民受正规教育的历史,那是从光绪皇帝那会儿年就开始了。现在你们书上印的那些名人志士,那些什么家什么家,就是那几年念书念出来的,没有几个是念你们现在那几本书出来的。”

听罢,李亦奇不由得一惊,说实话,在他眼里,爷爷的师父就是个开棺材铺的而已,平时会讲点迷信。他一直认为那是在装神弄鬼骗钱罢了。但刚才一番话让李亦奇感到,眼前这个行将就木老头儿思想深度不简单,似乎是个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人。老师父言辞刚果,还略带着对当下教育制度的不屑,这与李亦奇现在的心境不谋而合。“祖祖您老人家阅历丰富,见解独到,了不起!”

李亦奇赞道。“不知道你刚才说的卦是啥意思?着地上到底是个啥样的卦呢?”

见人问这个,王文礼来了精神。眼前这个少年和他爷爷不一样,爷爷李祥云不识字,当初拜师自己仅仅是为了谋个木工手艺而已,这个实打实的庄稼汉眼里只有老婆和六个儿女。每当自己想教他一些易理的时候,李祥云总是推脱不学,心心念念的就是去找生产队长拿每年呕粪的指标任务,不为别的,就为多搞几个工分。几次下来王文礼也就作罢了。后来赶上运动了,被队里的几个不信迷信的年轻小伙子搞去批斗了几次,就再也不谈这些东西了。后来儿子和人学煮酒,孙子呢更是开起了卡车跑运输。自己的本事没人继承,眼看就要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后来政策放开了,他于是见个人就喜欢和人扯“阴阳易理”,久而久之,竟落下个“老神棍”的外号。在看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后生,识文断字,谈吐优雅,两三问就看出他对这个“阴阳易立”有些兴趣。这让王文礼看到了一些希望。老师父意犹未尽,继续说到:“在地上的东西,摆成了一个像,这是个卦象。中国汉族人历来会打卦,这你应该知道。那个河南啊,那个那个,那个殷墟里面哇,挖出了好多的龟壳,那个东西就是最原始的卦,呃,当然也不全是啊。那到底啥子叫个卦呢?我给你说,卦,这个东西可以代表一切自然现象的动静状态。每个卦由三个爻组成。“卦”有“悬挂”的意思,也代表将各种现象以八种卦的方位,一个一个标注,然后竖立起来看。你比如说,这个"天"这一东西,对应"乾"这一卦 。即乾为卦,天为象。一种卦可挂表示很多很多的现象,但不是任意表示,有特定的规则。每一种现象都可以找到一种卦去挂,但也不是任意的。先有象,后有卦。万象纳入八卦,八卦悬挂万象。将万象以八卦作为模型,硏究理解八卦这个模型,有助理解万象。 八卦的项目组合,可代表各种自然现象或动态,分别为“天、地、水、火、雷、风、山、泽”。你可以叫这些为首八象,因为八卦可以说是最先卦在这八个人们最容易看到的现象。卦名则称“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如果将八卦两两相重,形成六十四卦。原本八卦(三个爻)亦称为八个“单卦”,而两个八卦上下组合(六个爻)那就是“重卦”了。”

老师父说到这里,李亦奇已经完全蒙逼了。这让他想到大学时候的数学课,刚开始只是让你求个极限、求导、积分,这些都还好理解,后面的傅里叶变换和卡尔曼滤波则完全不知所云了。“呃... ...这个... ...”李亦奇支支吾吾起来,爷爷在后面看的笑的前俯后仰。“这你要是一下就整明白了,你今晚上回去,赶紧准备个四色礼明天给你祖祖提过来。”

爷爷一边嘿嘿笑一边开玩笑说道。爷爷的意思就是,李亦奇要是把这些搞明白,那就该拜个师父了。王文礼微笑的看着李亦奇的眼睛,一言不发。老师父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他正在思考,于是忍不住又开了口:“我刚才所说的,都是《周易》里面的,当然不是原文,都是我自己咂摸出来的,你要是喜欢看,我屋里头有一本线装的,那可是朱老夫子的手迹哟。”

“祖祖说的“朱老夫子”,是不是宋代的朱熹?”

李亦奇问。“嘿,你还晓得这个人啊?”

王文礼喜出望外,“来我给你说哈,这个朱夫子的周易里面,其实吧都是写的奏卦。这个天地之间呐,有两种大卦,一种是谕卦,另一种是刚才提到的奏卦。平常咱们见到的那些阴阳到神面前去打卦占卜,那是因为他想问神,想了解他想知道的事情。主动求解打卦,打出来的都是奏卦。谕卦咧,就是要发生一些重大事情的时候,天降异象到相关的人面前,就是神明主动召示的卦象。”

“不怕给你说,刚才木爪飞起来打死鸦雀子,木爪第一时间没碰地,我的寿数便不明朗。碰到活物,说明棺材不该我用。鸦雀子死了,说明这个棺材该给一个凶死的人用。木马在院子的北边,对应八卦方位是“坎水”,木爪掉在南边,南边是“离火”,全属阴,水刻火,双阴不会合为老阴,则为少阴。这棺材啊,当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凶死后享用。”

说罢老师父给爷孙两个又递了烟,“说多了把你弄的迷瞪瞪的也没意义,今天就摆这么多,小伙子,你把这雀儿捡到猪圈后面撂了,还有这个木爪,拿到你婶子的灶堂里烧了罢。”

李亦奇捡起死掉的喜鹊超猪圈后面的树林子走去,刚才老师父的话听的他云里雾里,但后面“女人将凶死”的预测他听明白了。倘若这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女的将要遭遇不幸了。李祥云问王文礼:“师父,这寿材还做吗?”

“做!”

“既然您老人家享受不到,那还做啥咧?不如把木料卖给别人算求了,反正都有主了已经。”

“我是享受不到了,但是有人要用,估计就在这一月半月里面。你不但要做,还要抓紧点咧。这是积阴德的事情。”

王文礼神情又下黯然,话说回来,黯然是正常的。无论哪个老人都希望自己晚年能收拾一副好的寿材。他这一辈子整了两次,说来也怪,第一次寿材合盖后,摆进木棚的那天下午,大概六七点天麻麻黑的时候,棺材自己竟发出了咚咚的敲打声。以后几天皆是如此,闹的全家老小人心惶惶。大家都以为这是不详的兆头,担心王文礼哪天会出意外,但王文礼自己回顾了一下打制寿材的过程,掐指一算,自顾自的去镇上打起了麻将。没过几天,隔壁村里淹死一个下河洗澡的后生,寿材半借半卖抬了出去。和第二次做寿材,刚下斧子就砸死个平常在天上飞的东西。掐指一算,求咧,这匣子还是别人的。他弯下腰拿手摸了摸那柏木方料,转过来对爷孙两个说:“这都是命里面带的,活了这么大岁数,该积阴德给世上回报了。开始整... ....嗯,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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