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原来他也有这么无力的时候。曾经的他意气风发的帮人打过那么多的官司，从无败绩。现在生死相压，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现在却只能够把希望放在上天。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沈凝的情况就那么维持着，她中途醒来过一两次，手指被生生掰断的痛太恐怖了，还有那严重的烧伤。医生不得已又给沈凝注射了止痛针，这样的情况下，她昏睡着反而是比较好的。烧伤会很痒，她控制不住的要抓，容易造成更严重的感染。助理推着霍胤然，一出电梯，他就看到了监护室外的两个男人。霍胤然的目光顷刻间就开始灰暗破碎，他死死压制着。“师父。”

到了景峥的面前，他低声叫了一句。景峥这才如梦初醒，红着眼，“胤然，你……来了。”

“她怎么样了？”

霍胤然的话语很轻，仿佛不敢太用力，因为太痛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也曾在监护室外守过沈凝，他除了这一句话，别的什么都不敢多问。如果不是担心贸然进去监护室会造成细菌感染，他早就进去了。景峥沉默了一下，伸手抹了眼角，回头看向监护室。他哑着嗓子道：“不知道，医生说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说到最后那一句话时，景峥差点绷不住哭了出来。铁骨硬汉，心痛落泪。薄景深站得很远，并不过来打扰他们。当霍胤然出现，他的眼神变得很深沉。可从头到尾他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现在是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监护室每天也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可他没有资格进去，景峥也不会让他进去。所以。从沈凝出事到现在，他一眼都没看到沈凝。可他又想，他是活该，他又有什么资格说难过呢？最痛苦的人是景峥，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霍胤然眸子陡然就变得空洞。他用力呼吸了一下，整个胸腔里都是尖锐的灼痛感。他仿佛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在说话。会好起来的吗？会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可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进去看沈凝。霍九来了。她若是可以撑过来，从今以后，他会一直陪着她。他再也不会把她推开自己的身边了。他多想这样告诉她啊。可是还有机会吗？景峥双手捂住脸，泪水打湿了手掌，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法遏制的悲痛和绝望里。心脏几乎要被那样一种毁天灭地的痛苦情绪撑破。他的世界，又一次轰然崩塌。失去月明时，和即将失去女儿，没有最痛，只有更痛。“师父，您保重。”

霍胤然也情绪失控，但还是要强撑着安抚别人。景峥流着泪摇头，“胤然啊。”

“我对不起她，我是一个最不称职的父亲。让她在外流浪了那么多年，被人欺负，最该死的人是我，老天爷为什么要夺走我女儿的命呢？她做错了什么呢？”

“我要弥补她啊，我要她好好活着啊，我真是榆木脑袋啊，知道你们当初有意，为什么……不成全你们呢？”

“这和师父无关。”

霍胤然垂下眼，喑哑开口。景峥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可那时候，霍胤然即便是心中有沈凝，但他身边太危险了。他的父亲虎视眈眈，就这现在还在调查沈凝。现在好了。有景家这一层关系在，他父亲即便是要动她来威胁他，也要顾忌一下景家。只是，她还能等到那么久吗？她还可以支撑下去吗？景峥一手抓着自己的头，一拳一拳的捶着自己胸口。他泪流满面。“怎么和我无关呢？是我没有早一点找到她，是我错信蛇蝎心肠的人。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明明可以早一点找回沈凝的，说不定就会避免这些悲剧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么早就见到女儿了，他却一直都没有怀疑什么？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还需要什么亲子鉴定吗？他大错特错啊。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女儿还活得好好的，身体康健，找回来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共叙天伦。现在医生告诉他，沈凝最多就只有半个月了。她胃癌，身体亏损严重，癌细胞早就扩散了。薄景深到底在做什么？知道她癌症，还要给她吃什么催眠的药。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让他的女儿受这么多的苦啊，为什么……不把这一切都报应在他的身上来呢？他可以扛起所有。他要女儿从今以后的生活都只有甜，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苦。“师父……”霍胤然也说不下去了，可他从来都是冷心寡言的，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景峥。他内心也很痛苦惶恐，一想到可能会失去沈凝。眼前的视野，仿佛像被大片大片的血色糊住了。景峥痛苦极了，抖动着嘴唇，无力地摆着手。他低垂下头，单手扶住额头，将所有的痛苦和呜咽都吞没到了身体里。这两天该经历的，他都经历了，现在已经可以很快的缓住情绪了。他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仍旧忍不住埋怨老天爷，为什么就这么对他如此残忍呢？景峥其实不算显老，即便是老了也是成熟俊朗的，气度不凡。这短短两天，他鬓边都生出了白发，苍老了许多。霍胤然看他老泪纵横，强压下了心头的酸楚，默默地陪伴着。没过一会，景峥再次平静了下来。霍胤然这才推着轮椅去到了薄景深的身边。一站一立。两人对视间，走廊的空气都无声地沉寂了下去。薄景深麻木地张开嘴唇，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痛哭流涕。是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霍胤然。”

“你赢了。”

闻言，霍胤然呆了两秒钟，清俊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眼瞳漆黑如暗夜，黑漆如同深渊。一秒，两秒，三秒……霍胤然突然笑了，满是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