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早已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孙南慈在厨房热着菜，顾松则出门再买一些熟菜，客厅里只剩顾缘和裴庭两人。

孙南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缘缘，别干坐着了，快给小裴倒杯水啊！”

正干坐着无所事事的顾缘：“……知道啦！”

裴庭出声拦下她的动作：“不用忙了，过来吃饭已经很打扰了。”

顾缘愣了下，解释道：“你不懂，如果一会儿你面前没有一杯水的话，我妈会把这事儿念我一个月。”

裴庭觉得好笑，直到顾缘把水端来，他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口。

热水却不烫，很好地缓解了喉咙间些许的不适感。

将近七点的时候，一切终于准备妥当，孙南慈热情地把裴庭拉上了餐桌。

“缘缘说你平时吃的清淡的，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裴庭看向餐桌——雪白的鱼汤被葱绿色点缀，番茄炒蛋色泽诱人，白切鸡肉浸在酱色的汁水里，看起来鲜嫩美味。

这哪里像是刚热好的剩菜，分明就是孙南慈紧赶慢赶新做的菜。

裴庭强忍住心底的微涩，真诚道谢：“都是我爱吃的，麻烦阿姨了。”

“喜欢就好。”

孙南慈笑呵呵地，转头看向嘴里已经塞了一大块肉的顾缘，“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顾缘拍了拍裴庭的肩膀，含糊不清道：“我怕他跟我抢。”

裴庭笑的无奈：“我不跟你抢。”

一顿饭吃得气氛融洽，若不是顾缘和孙南慈以裴庭要开车的借口拦着，顾松差点就开了一瓶珍藏已久的茅台。

饭后已接近八点，孙南慈踱步到客厅，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说：“哎呀，差点把中秋晚会给忘了。”

老家的格局跟顾缘家很像，客厅和厨房是打通的，裴庭也就得以看到电视机的画面。

晚会是八点准时开始，这会儿还在插播广告。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国外的那几年中秋，室友招呼他一起看国内的直播晚会，他婉拒好意，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搞研究做分析，屋外时不时的欢声笑语也没能干涉他的思路。

然而此时此刻，他好像不再是一个外来者，而是非常自然地融入了这个温暖的家庭里，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团圆日。

“缘缘，快来啊。”

孙南慈见顾松在跟裴庭聊天，便只招呼了顾缘。

“来了。”

顾缘端起顾松边唠嗑边切好的水果朝客厅走去，把空间留给正在“学术探讨”的俩男人。

顾松手里闲不住，主动翻出孙南慈准备明天烧菜的毛豆，一边剥壳一边跟裴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裴，你之前说你是缘缘同事，你也是树星的吗？”

“我不是树星的，但我们单位最近和树星有合作，所以我才简称是她同事。”

裴庭言简意赅，还是说出了实话，“叔叔，我也帮你剥吧。”

顾松没有推辞，利落地把篮子推过去一点：“那你是干什么的嘞？之前看你对天文学那么有见解的，不会是搞研究的吧？”

“教书的而已。”

顾松嘿嘿一笑：“教书好啊，育人求知，不息不朽。”

裴庭把两颗毛豆丢进碗里，笑道：“叔叔谬赞了。”

“对了小裴，你全名是啥呀？”

顾松无意间一问，裴庭却怔住了手里的动作。

“裴庭。”

他报出名字，“垣墙周庭的庭。”

“噢噢。”

过了片刻，顾松“嘶”了一声道，“你这名儿耳熟啊。”

“……”

“喔，好像缘缘高中的班长跟你的名字很像嘞。”

“……”裴庭停下动作，正襟危坐道，“叔叔，我就是顾缘高中的，班长。”

顾松明显是没想到剧情的走向，愣了好久才出声：“你也是这里人？”

“嗯。”

“清源一中的？”

“嗯。”

“2011级理科实验班的？”

“对。”

顾松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迷茫了一会儿才喃喃道：“真巧啊。”

裴庭一脸严谨：“但是我后来出国了，这个月才刚回来，也是很巧才碰到顾缘的，无意向您隐瞒。”

“害，多大点事儿。”

顾松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要早说你是缘缘同学，我跟她妈还能早点放心。”

裴庭疑惑地挑了挑眉，顾松：“你不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

顾松叹一口气，说：“缘缘选择文学这条路多少也和我有关，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也就渐渐地有了兴趣，也显露了天赋，我也就随她去了。”

“高考完的时候我看她填志愿，我们都以为她会选中文系，没想到问起来的时候她说报了N大的金融，说突然对那个有兴趣了，以后就准备把写东西当爱好了。”

顾松没注意到裴庭放在桌子上那骨节渐渐凸起的拳头，继续说着。

“我们也就随她去了，毕竟有兴趣才重要嘛。”

顾松看了眼客厅笑倒在孙南慈怀里的顾缘，“后来录取通知出来，结果是R大的中文系，我们都吓了一跳，看她也不大开心的样子，以为是第一志愿那个金融没考上，还担心她一蹶不振呢。”

“后来看她在学校里拿了那么多奖，也写了一些作品，还签约了当时很火的树星，她挺高兴的，我们也都挺为她高兴的。”

“但是吧，后来她的书被质疑抄袭，我们远在N市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那些风波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树星不但不帮她，还第一时间就拟好了解约合同。”

顾松越说越生气，随即想起裴庭还在，连忙平复了心情，“这两年树星一直走下坡路，我都让缘缘不要呆那儿受人欺负了，她一边乖巧答应，一边从B市的树星总部调到这儿的分部，我真是哭笑不得。”

裴庭默了默，说：“所以您最后还是妥协了？”

“唉，我们又不是她，也不能替她做决定。而且吧，”顾松顿了下，继续说，“缘缘这孩子决定的事，这辈子不出意外应该是不会变了。”

“……”

裴庭恍然想起他们之前的那最后一面，女孩因失望而黯淡下来的目光，和她手中攥紧的，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分享而打印出来的成绩单。

他说了狠话，走得坚决，不知道她有没有哭，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淋到之后下的一场大雨。

是他，最天真的时候请求她的爱，却又因为懦弱和一无所有推开她的真诚与心。

那份尘封了七年之久的愧疚，因为顾松的一番话，更加刺得他心脏疼。

顾缘决定来爱他的时候，他却转身就走。

如果是他，站在顾缘的角度，他也同样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会是顾缘这辈子的意外吗？

裴庭苦涩地扯了个嘴角。

意外，也是自作自受。

他又想到一道噩梦般的声音对他说，你敢违抗我们，我们就收走给你的一切。

他说，我不怕，我能靠自己。

那道声音说，你能靠自己，那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呢，她能靠自己吗。

他震惊于对方对自己的监视，挣扎抗议了许久，终究是不敢搭上女孩的命运。

他妥协了。

于是他为了保护她，选择了最伤害她的方式。

这是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最后悔的一件事。

但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依旧别无他法。

“裴庭，还有一点提子，你吃吗？”

顾缘端着少了一大半的果盘走过来询问，一下子将他从回忆中抽离。

裴庭看着眼前饱满的紫色提子，弯了下唇：“吃。”

顾缘坐下来，手指拈了拈毛豆，问道：“你俩不看晚会吗？”

“看啊，一会儿就去。”

顾缘看向裴庭，却不想与他视线碰撞。

她愣了下，说：“你明天早上回去吗？”

她指的是学校。

“不了，一会儿回。”

顾缘点点头，起身走到厨房里，裴庭继续剥着毛豆。

不一会儿，顾缘坐了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裴庭一眼看出来是一个很贵的月饼牌子。

顾缘说：“中秋节快乐，记得吃月饼。”

裴庭不语，直直地看着她。

顾缘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了？”

“没什么。”

裴庭收回视线，接下礼盒，语气缱绻，“谢谢，中秋节快乐。”

谢谢你，让我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谢谢你，还愿意把你得到的温暖分享给我。

谢谢你，依然选择爱我。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my family people！！！[磕头赔罪.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