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空旷，唯有凉风习习。如今已是金秋时节，从船中眺望，可见湖岸枫林摇曳。这既是极好的赏景之处，也是隔绝天启城无数目光的密谈之地。船中早已经备好酒菜点心，只等几人落座。齐胥梅掌船，发出邀请的自然就是白瑾离。他墩身雅坐，对着君临与秦小落招手。两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修行者，加之白瑾离的洒脱。在人皇面前也不算拘谨。随着白瑾离斟酒三杯，三人同时饮尽。“这天启城中喧嚣，幽静之处唯有皇宫园林和这揽月湖。前者景色看了千万次，故而有空闲之时，我便喜欢到此处饮酒。”

离开深宫府衙，白瑾离不再以朕自称。君临只觉得这样更亲切些许，握杯沉吟道：“陛下为人族烦忧，是当好生调剂。”

“怎么时隔半年，君兄说话都老成了几分。难不成沈牧尘带你去天道楼，真是教君兄你修身养性？”

白瑾离放下酒杯，笑了笑道。君临不善猜心，也不知道他这番调侃背后有无深意。他同样以笑回应，却没有开口。“半年前，听闻你刺杀成功的消息。我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当时便写了封书信给前线的叶风大将军，务必尽快派人护送齐爱卿和你与陆圣女回朝。可是不料，归来的只有她和燕先生，陆圣女径直回了淩仙宫，却不见了你的踪迹。”

“而那萧无剑我也没有见着。想来是不屑与我这世俗之人有所来往。燕先生将寒江城诛恶前后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说你极有可能被天道楼中那位二弟子掳掠了去。”

“得知此事，白瑾离心中有怒。遣使去了天道楼中一问究竟，可那白虎尊者却丝毫不认此事。”

白瑾离娓娓道来，说到此处之时，又斟酒自饮：“君兄应该知道，她若不认。沧澜便没有办法。”

“陛下恩情，君临没齿难忘。落入天道楼手上乃是君临技不如人，并非陛下疏忽。”

君临听到白瑾离话中有的歉疚之意，心中感慨。他这番话默认了自己这半年在天道楼中，也算是一种坦诚。白瑾离并没有顺着话问天道楼之事，他清楚君临若是愿讲，这番话后便会说来。既然没有了下文，一切便是秘密。秦小落也想知道这个秘密，却也和白瑾离一样聪明的不去询问。她自古的拿着船中桌案上的点心小口吃起来，安心看着这两个年轻男子演绎说不清道不明的盟约关系。秦小落想置身事外，可白瑾离却似是有意的不让她得逞。他同样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满意点头后看了一眼紫衣姑娘朝少年问道：“你和秦圣女，又是如何认识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日子在城郊闹得沸沸扬扬的寻人画，上边画的人应当就是君兄。”

“现在看来，秦姑娘画技不差。却似记忆出了偏差，想来认识君兄当在多年之前。”

一张画卷，在凡夫俗子乃至那些修行者面前，或许都只能看到上面悬赏的贵重。哪怕在君临本人手中，他也只能看出与他像或不像。可到了白瑾离手上，却被挖出了如此多讯息。君临没想过要答这个问题，当下伸向点心的手僵硬在了半空。就在此时，秦小落却又落了素手，捏着一白玉团子，塞进了君临手中。“你尝尝这个…”少女眉目嬉笑，然后接过了话头：“那画是有几分不像，可那怨不得我…”“我师兄一直都在找沈牧尘，也的确就在半年前找到了对方。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跟被沈牧尘抓住的君兄打过照面，回来之后便拜托我找君兄。我一无手下，二无线索。就只能按照他口中言语描绘君兄的模样，难免有所偏差…”“至于我师兄为何要找他…”秦小落看了君临一眼，对方配合的默然吃着白玉团子。“我也想看陛下能不能问出个答案来…”男人撒谎，总是容易被女人看穿。这一切或许正是因为女人才是天生的戏子。顷刻之间，秦小落圆谎圆得天衣无缝。白瑾离盯着二人，随后轻笑道：“看来君兄的秘密，真是让无数英杰求而不得。”

纵然是白瑾离，也无法求证秦小落所言真假。他身为人族之皇，自然知晓沈牧尘和秦小落口中的大师兄是何人。那修行界年青一代最强五人，哪怕监察司也难以掌握哪怕一个。更不可能去问南宫弱为何要找君临。“其实一切也没有陛下和秦圣女想的复杂。”

君临又喝一杯酒道：“但凡修行高人总有些坏毛病。沈牧尘从一出现，便想强收我为徒。而秦圣女你那位师兄，却是真不知为何要寻我一见…”君临顺着秦小落的谎言说道，话语半真半假，一时倒也听不出破绽。听罢此言，白瑾离和秦小落都微微颔首，心中的意思却想去甚远。在人皇心中，自然是暂时接受了这样的解释。而秦小落心中却是暗暗得意两人的配合，务必成功的犯下了欺君之罪。不管如何，少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转念想到方才白瑾离的话，忙问道：“燕文墨现在人在天启？”

“在本侯府上，一日用我三斤良纸，十砚好墨。”

回答此话的人是掌船的齐胥梅，她话语冰冷却又有些滑稽。让君临不禁笑了笑。“有劳齐侯爷照顾…”白瑾离听闻此话，笑意一闪而逝，很快他的面色便庄重起来，让君临心跳有些加快。“既然说了友人…还有一件事情，白瑾离要告诉君兄…”“我知道你之所以一回来就找齐爱卿，主要也是因为这件事。君兄…你替我沧澜做了两件大事。而你要白瑾离查探的那个人的消息，现在也终于有些眉目了…”话题，终于到了最让牵动人心的时候。君临握紧了案上的酒杯，声音轻颤着道：“还请陛下告知…”看他瞬间表现出的失态，少年身旁的秦小落低下了头，白瑾离微微颔首接着说道：“消息是从影门传出，据他们可靠的情报，曾经在北域和西泽交界之处的云阙群山中，有一个与你所说的小七姑娘极其相似的女子。”

“云阙群山？”

君临失声问道：“还不能确定是她？”

“依照影门影者所言，那姑娘年纪与小七姑娘相仿。出现在神荒有迹可循的时间，也正是五年多前。在云阙山生活的人，都称她一声云仙子。而在她自己创立的宗门之内，门中弟子也面上叫她师父，私底下却喜欢喊七姑娘。”

“云七之名并不好听，所以我想…或许她就叫云小七…”“七姑娘…创立了宗门？”

君临喃喃念道，颤抖着斟了一杯酒。白瑾离注视着他那不安的手，目光中有几分同情。“恰巧的是，那宗门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云阙山人称呼其为念君恩…”“念君恩…”君临酒撒当场，一旁秦小落反应稍迟，掏出了手帕擦着少年身上的酒渍。“按照女人的直觉，我想她应该就是小七姑娘…”秦小落低声说道。“念君恩，何为君，何为恩。想必也只有君兄你清楚。虽然影门的消息没有证实她天狐之身，可是不论是从她的实力，众人口中流传惊为天人的样貌，还是她这宗门的名字。都隐隐指向你口中的小七姑娘。”

“我这就去云阙山…”君临听罢，竟是当时便按捺不住。白瑾离见他正要起身，也那面愕然：“君兄且慢，白瑾离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动作为之一僵，语气急躁竟是忘记了礼数：“你倒是快说啊…”“咳咳…君少侠，请记住你这是在和陛下说话。”

掌船齐胥梅一直沉默，到了此时也不由冷冷开口。君临闻言低下了头，努力平静下来道：“是君临失态了…”“无妨。”

白瑾离摇摇头，忽而一声叹息让君临心头一凉：“你现在去云阙山已经晚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在那里。”

这一回，这位年轻帝王的话加快了几分速度，将云阙山中发生过的几桩怪事，还有小七不见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对方。“自那日遣散门人下山之后，那位七姑娘就销声匿迹。而云阙山中那诡异灭门惨案也没有再发生在其他宗门。隐藏背后的妖邪，似乎就同她一起消失不见，至今也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不见了？”

君临颓然坐了下来。白瑾离点点头，为了说尽所知，也无暇顾及君临的情绪。“在她不见之时，影门说云阙山中还有一个奇怪的人曾经出没。他是个光头僧人，便是影者也难以靠近他。如此人物，实力有些超乎了影门的想象。但是据他们的猜测，此人极有可能是伽蓝寺的叛僧慧空。”

“慧空？”

君临目光骤亮，已经一年多时间，他几乎要淡忘了这个曾经给他造成巨大麻烦的佛门禅子，此时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震惊可想而知。可他只能表现震惊，却不能在白瑾离面前表现与慧空相识。“怎么会是他？”

秦小落闻言也是一惊。事实上君临当日逼疯这位禅子，很大程度还是靠着她手中的蛊毒。自对方被逐出佛门之后，秦小落还刻意让巫神教中人留意过这位禅子在神荒的踪迹。没想到对方竟是去了离巫神教不远的云阙山。“慧空入云阙群山，那位七姑娘便失踪不见，这或许不是巧合。”

她看着君临说道，少年却疑惑的摇头自语：“就算是那位叛离佛门的禅子，又怎么会和小七扯上关系？”

君临更疑惑的话埋在心里，就算是慧空与他有过仇怨，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小七与自己真实的关系，如是不知，他又为什么冲着云阙山那片灵气荒芜之地而去？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少年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却是不敢往下在想下去。案旁两人看他神色变幻陷入沉思，目光中疑惑不尽相同。白瑾离越发觉得君临神秘，不过当下不是追根问底之时。他手指轻轻扣了扣酒杯，再次开口道：“不管慧空是不是冲着那位七姑娘去的，可是二人出现和消失的时间都太过巧合。我想，君兄要想找到那位姑娘，恐怕还是要先找到慧空。”

“只是…如今的禅子变成了妖僧。影门也难以掌握他的踪迹。伽蓝寺这一年多来派出无数弟子搜寻于他，至今也没有半点结果…”“这线索…等于是又断了…”秦小落低声道，她看着身旁少年握得发白的手，心中滋味也不好受。可忽然间，两人都看到君临平静了下来。那平静中有一股杀意，连荡漾的游船也为之停滞。千万思绪，在君临脑海中转个不停。当他最终冷静下来的时候，开始理智推断出了一些端倪。如果自己所想是真，慧空真的知道小七的身份而抓了她。那么目的，定然是要逼他君临现身。何时现身，何处现身？才能让君临插翅难飞，九死一生？君临抬起了头，盯着白瑾离问道：“那传言神族皇城中，十年一度的众神大典万宝集…是不是整个神荒大势力都会派人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