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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绽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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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璧凌回到家中时,天色已黑透了。他下意识望了一眼萧清玦卧房所在的方向,却看见几盏点亮的孔明灯正从东院上空缓缓升起,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大半夜的,怎么忽然放起了孔明灯?萧璧凌心下疑惑,便即转入东院,却见周素妍立在小院中央,手中还托着一盏刚刚点亮的孔明灯,萧清玦则在她身后不远处倚门而立,静静望着她,唇角微微上扬,眉梢眼底都透出安然的笑意。“这是作甚?”

萧璧凌好奇上前。“你大哥这一身伤病,已非人力所能扭转,”周素妍放飞手里最后那盏孔明灯后,仰面望向星空下几点渐行渐远的灯火,道,“只能期冀上天有灵,保佑于他。”

“你怎么突然这么天真……”萧璧凌说到一半,不由蹙起眉来,仔细想了想,方得出了最合适的形容,“像个小姑娘。”

“我还没学会怎么做小姑娘,就因那场大火带来的伤病荒废多年,”周素妍回过头来,冲他一笑,道,“现在重新体会,是来不及了吗?”

“那倒没有。”

萧璧凌摇头一笑,神情略显惫态。“令你费心了。”

萧清玦对她点头微笑,眼中似有歉意。周素妍并不急着回话,只是双手环于胸前,仔细将他二人打量一番,微微蹙起眉来,道:“我怎么觉得,这几天以来,你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丝毫提不起精神?按说从前所经历的劫数也不少,怎么着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就像日子看到了尽头,没有希望似的。”

“眼下处处皆是僵局,莫非你有何办法?”

萧璧凌笑问。“我要是有办法,就不会杵在这放孔明灯了,”周素妍说着,忽作恍然之状,问道,“对了,你今日见过柳华音吗?”

“没有,”萧璧凌摇头,“怎么了?”

“这就奇怪了……从昨日开始就没人见过他,也不知跑去哪了,”周素妍凝眉思索,道,“我担心……”“你担心他遇上鬼烛?”

萧璧凌略一点头,道,“我出去找找。”

“这么晚?”

见他转身要走,周素妍与萧清玦几乎是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我睡不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萧璧凌言罢,已然大步离去。“说走就走,还是这副模样。”

周素妍摇头,眉头紧锁。“我只担心,此事真与鬼烛有关,清瑜的手段我们也都见过,恐怕……”“可柳华音也不是寻常人,”周素妍摇头,若有所思道,“施加暗算,他的本事应当不会比鬼烛差。”

“但愿……”萧清玦蹙眉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我这副身子,什么也帮不上。”

说完这话,一阵凉风袭来,吹得他当即便躬身咳嗽起来。“快进屋罢!”

周素妍连忙伸手搀扶,却被他有意似的避开。“无妨。”

萧清玦摇了摇头。周素妍不免有些尴尬,她见萧清玦回房,想到天色不早,便也匆匆告辞离去,等出了飞云居的大门,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门口守卫问了萧璧凌的去向,便沿着路途追出去,约莫过了大半条街,便瞧见萧璧凌立在一处仍旧开着的药铺门面外,静静打量着门内陈设。“老萧!”

周素妍三两步跑到她跟前,道,“在想什么?”

“一个医师,通常出门是为了什么?”

“你是说,他可能到过药铺?”

周素妍略一点头,道,“这好办,明日一早便多找些人到齐州大小病坊和药铺询问,应当很快就能查出眉目。”

“只能想到这些了。”

萧璧凌叹道。“你今天怎么一直都垂头丧气的?”

周素妍不解道,“你和茹薇……还没和解吗?”

“我觉得,她已经开始筹谋这件事,”萧璧凌沉吟片刻,道,“也有意在疏远我。”

“这么说她已经看出来了?”

周素妍愣道。萧璧凌略一颔首,道:“白天,有几个地痞在明泉寺外跟踪围堵那黄莺儿,却并未做何出格之事。”

“地痞?贪花好色吗?”

“已经找人抓来问了,说是有个蒙面女人给了他们钱财,要他们去吓唬黄莺儿。”

“只是吓唬?”

周素妍一愣,“目的何在?”

“我没想通,所以还在想,”萧璧凌道,“我遇见黄莺儿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听到一声口哨,哨声一响,人便都跑了。”

“真是匪夷所思。”

周素妍摇头,甚为不解。“我只是觉得,雇佣那几人这么干的,就是她。”

萧璧凌眉头紧锁。“你说……茹薇?”

周素妍愣道,“难道……她想试探那个黄莺儿?”

“或许罢。”

萧璧凌长长舒了口气。“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回家好好休息?”

周素妍道,“已经没什么可担心了,不是吗?”

“我还是觉得,所有的事都不对劲。”

萧璧凌说着,便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还有什么?”

周素妍问道。“黄莺儿说的话,”萧璧凌说着,便将自己从第一次去乐坊找黄莺儿开始,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对周素妍说了个明明白白,末了,他沉吟良久,方开口道,“我觉得这个冒名顶替沈浛瑛的人,从前认得我。”

“你还有什么风流债?”

周素妍脸色一沉。萧璧凌摇头,道:“除了庄姑娘,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招惹过谁,所以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撇得这么干净,那苏易呢?”

周素妍顺嘴调侃。“你提他干什么?”

萧璧凌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就变了,可一说完,话音却蓦地滞住,半晌,他恍然抬头,刚好与周素妍四目相对:“柳华音!”

“什么?”

周素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柳华音失踪,除了鬼烛,还有一种可能。”

萧璧凌蹙眉,道,“就是苏易!而且与鬼烛相较,他才是更有可能留住柳华音的人。”

“那……理由呢?”

周素妍道,“因为你不要他,所以就选择柳华音,一同归隐山林?”

“柳前辈还在金陵,按说,柳华音也不会不告而别,”萧璧凌站起身,道,“而且,我记得茹薇说过,柳华音亲口告诉她,自己已经放下了苏易。”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周素妍满脸困惑,“那……就算是苏易,他最恨的人也该是你或是茹薇,怎么也不会是柳……”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萧璧凌已然朝着城西别苑方向疾奔而去。“等等我!”

周素妍这才反应过来,当下提气追上。茫茫夜里,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过街巷,跃上房顶,一路飞檐走壁,直至别苑楼头。被包裹在月光下的别苑,一片静谧,并无外人打扰过的痕迹。“虚惊一场。”

周素妍长舒一口气,“或许是我们想错了。”

萧璧凌不言,只是缓缓坐下。一阵凉风刚好吹过,吹得树枝摇曳,院中池塘水面亦泛起清波。“舍不得走了吗?”

周素妍在他身旁坐下,抬眼望向夜空中那一弯月牙,不自觉叹了口气。“怎么,你也有心事?”

萧璧凌笑问。周素妍略一点头,半晌,忽然扭头问他,道:“你大哥这么多年来,都是孑然一身?”

萧璧凌颔首道:“我曾听余舟说,父亲也想过替他张罗婚事,可他自知身子羸弱,对于他人拖累太多,便严词拒绝了。”

周素妍听罢,不觉沉默。“其实,若他不曾遭韩颖加害,如今……也当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比何偅舒更值得信任。”

萧璧凌看穿她心事,便索性点破,道,“可现在这样,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他是你大哥,你却站在我这边?”

周素妍不免诧异。“这不对吗?”

萧璧凌挑眉,冲她笑道,“同僚多年,这点情分总该有。我也很希望他余生安好,可这并不是拖累你的理由。”

“你们兄弟两个,还真是一样,事事都为旁人着想。”

周素妍摇头,笑中略有苦涩,“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是知道自己是中毒,所剩时日不多之后,才开始疏远我的。”

“应当是罢。”

萧璧凌道。“可却是他先招惹的我。”

周素妍瞥了他一眼,道,“罢了,不提这个。你既舍不得走,就自己留在这,我可不奉陪了。”

“路上小心。”

萧璧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索性躺在了屋顶上。周素妍见了,也只好摇了摇头,继而提气飞纵上了另一处楼阁,一路疾纵而去,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萧璧凌笑着看她走远,方长长舒了口气,枕着屋顶的瓦片,望向夜空。月光好似银纱,照着庭院,宛如诗画。古人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萧璧凌不擅饮酒,只能空望这轮弯月,与影成双。他懂得沈茹薇的执拗,即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配合她演完这出戏。纵是她把那冒名顶替的女人当真,假戏真做,纵与她一同毁灭,也好过眼睁睁看她独自沉沦。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别苑上方。萧璧凌在这躺了一夜,却因天寒而始终未曾合眼,反倒越来越有精神,见天色亮了,方慢慢坐起身子,伸臂舒展筋骨。“你怎么在这?”

萧璧凌闻声回头,却看见沈茹薇立在院里,抬头望着他,满脸疑惑。“我……”萧璧凌一时语塞,随即纵身从屋顶跃下,足下却不自觉一个趔趄,想是因整夜躺在屋顶未曾动过,略有些僵了。沈茹薇当下伸手搀了他一把,却见他回握住她的手,冲她一笑。“傻笑什么?”

沈茹薇不解。“没什么,只是想见你了。”

萧璧凌展颜。“是谁在外面啊?”

黄莺儿的话音从屋内传了出来,片刻之后,只见房门大开,屋里的黄莺儿也一瘸一拐走了出来,她一见萧璧凌,便不自觉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便要上前,却不想抬足便磕在了门槛,向前栽倒下去。“当心!”

沈茹薇提气飞纵至她跟前,一把将她搀稳,蹙眉关切道,“不是说了好好休养几日,等脚恢复了再出门吗?”

“可这不是有客人吗?”

黄莺儿看了一眼萧璧凌,又匆忙掩口摇了摇头,道,“不对,萧公子才是这的主人,寄人篱下,总该识得礼数。”

她这话,最后一句似有斥责之意,沈茹薇听完不动声色,萧璧凌反倒觉得不对味了。“沈姑娘说笑了,”萧璧凌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安排你们住下,本就是我为了讨好令妹,如今听姑娘形容此为‘寄人篱下’,岂非是嘲讽,说这是在羞辱她?”

“不,我怎会……”黄莺儿匆匆避开他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说笑而已,说笑而已……”“姐姐她在外飘零多年,困在那乐坊内,少与人有来往,说错话也是情有可原。”

沈茹薇瞥了一眼萧璧凌,道,“你又何必苛责。”

“的确。”

萧璧凌略略点头,心里却在发笑。看来沈茹薇对此人的身份,当也起了疑心,否则不会顺着自己的话一唱一和,不露痕迹地叫她难堪。只可惜,黄莺儿似乎并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我扶你进去。”

沈茹薇搀扶着黄莺儿进了前厅,见她一脸失落,便多安慰了几句,路过瞧见此间动静的余婆婆也很快让其他下人送来茶水与新鲜糕点,放好后便都退了下去。“小妹,”黄莺儿有些难为情地弯下腰去,隔着裙摆揉了揉扭伤的脚踝,道,“刚才那一撞,好像又扭伤了,你能去帮我拿些内服的药吗?”

沈茹薇略一点头,依言起身,却被萧璧凌拉住,道:“你坐着,我去。”

“那些药物昨日用过,没放回原来的位置,你去了,怕找不到。”

沈茹薇莞尔一笑,随即将被他拉着手抽回,大步走出前厅。“萧公子对小妹还真是贴心,”黄莺儿见状笑道,“真是叫人羡慕。”

“乐坊往来,多是闲人酒客,的确难有真心。”

萧璧凌随口回道。“可是长久如此,怕是真要把小妹给惯坏了,”黄莺儿道,“我看这几日,她总是对公子你爱答不理的,莫不是你们因我起了争执?”

“你们久别重逢,当多些机会独处,是我叨扰了。”

萧璧凌淡淡回道。“是我该多谢公子对小妹的照料,她素来脾气不好,还得有劳萧公子担待。”

黄莺儿递上茶水,笑中似有羞涩。“是吗?”

萧璧凌神情自若,“我倒觉得她性子温和,沈姑娘你对‘脾气不好’这几个字,是否有所误解?”

“哪有,”黄莺儿笑道,“听公子这么说,应是这些年来,她也收敛些了,要说从前,那可是……”“你们姐妹感情不好?”

萧璧凌打断她的话,问道。“怎么会?”

黄莺儿掩口而笑,“公子从哪里看出来的?我二人一向无话不谈,岂有此一说?”

“问问罢了,不必多心,”萧璧凌端起眼前的茶盏,看了一眼却又放下了,“我以为,若是姐妹情深,时刻都会记得夸赞,而非贬损。”

“公子真会开玩笑,”黄莺儿道,“我怎舍得贬损她?她相貌、才情皆远胜于我,我夸她还来不及呢!像她这般大方随性的姑娘,如今行走江湖,广交朋友,定比以往困在家中要自在得多。”

听着这些阴阳怪气的话,萧璧凌实在是忍不住蹙起了眉。“你对她……可是有所不满?”

萧璧凌问道。“当然不是,”黄莺儿摇头,神情略显羞涩,“我只是觉得,像她这么能干,许多事也应做得来,不该过多麻烦萧公子你的。”

“那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萧璧凌挑眉,反问她道。“这……”黄莺儿又一次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你脚还疼吗?”

萧璧凌忽然岔开话题,似是十分关切她一般。黄莺儿听到这话,连忙低下头去,好掩饰自己忽然羞红的脸:“我……还好。”

“说话都开始结巴,一定很疼吧?”

萧璧凌望向她,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黄莺儿抿起嘴,迅速点了点头,小声“嗯”道。“拿个伤药这么久,看来一定是不好找了,”萧璧凌说完便站起身道,“我去帮她找找。”

言罢,不由分说便出了前厅,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黄莺儿留。扔下一脸诧异的黄莺儿,如释重负的萧璧凌当下便飞快绕去了后院,顺便还嘱咐院口清扫的下人们多加留意此女行踪。随后,他把别苑找了个遍,终于在一座假山底下看见了正蹲在池边喂鱼的沈茹薇。“你果然不是出来找药的。”

萧璧凌展颜而笑,心下紧绷多日的弦也终于舒展开来。“破绽百出,想不让人看穿都难。”

沈茹薇高举手中的鱼食,翻掌下,让那些碎米粒一股脑都滚入脚下鱼塘之中,继而站起身,道,“我倒是想与她重温一番姐妹情深,奈何她戏做得太差,连我都快演不下去了。”

“现在承认得这么爽快?”

萧璧凌摇头,叹道,“那前几天算是怎么一回事?”

沈茹薇闭口不言,用略显狡黠目光将他上下飞快打量一番,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想知道?”

萧璧凌见她避而不答,便也故意吊起她的胃口。“不想说就算了,”沈茹薇笑容灿烂,“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她说你脾气大,不知礼数还恃宠而骄,的确都不算好话。”

“她有这么直接?”

“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但说来说去,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

萧璧凌道。“那我还真是错过好戏了,”沈茹薇故意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不过,想想她刚才说话的口气,大概也能想得出来——不过你是怎么听出来的?寻常男人,不都该觉得她无辜可怜,说什么作甚,都是对的么?”

“听你这意思,我得顺着她,一起指责你?”

萧璧凌不解道,“我又不蠢。”

“你不喜欢她这样的?”

沈茹薇故作压抑。“喜欢什么?她那德性同我娘差不多……不对,我娘都比她直接。”

萧璧凌蹙眉,思索良久,方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我姐姐呀。”

沈茹薇莞尔。“你信吗?”

萧璧凌挑眉。“信,”沈茹薇点头,漫不经心道,“不信又怎么能知道,这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所以说你……”“我有点不明白,”沈茹薇打断他的话,明丽的双眸与他目光相视,认真问道,“我都这么不解风情了,你怎么还不生我的气?”

“你的意思是……”“当然是要闹起来,这戏才唱得下去啊。”

“可你这样……”萧璧凌本有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半晌,方道,“不过,她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

“哪件事?”

“在你所有决定里,我从来就没有否决的余地。”

萧璧凌说完这话,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而惆怅,也不再与她调笑,只是默默回转身去,走向前院。熹微的阳光照着他落寞的背影,沈茹薇就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忽觉心下一疼,不由捂着胸口,颓然蹲下身去。萧璧凌没有再回前厅,而是走出了别苑的大门。他忽然觉得累了。一连多日未眠,加上这前前后后所遇种种,他当真是倦了。不知是从她上回因得知“白鹿先生”真实身份后不告而别开始,还是自前些日子她以死逼退沈肇峰起,二人间的疏离之感,已日益加剧。她的坚韧的确人间少有,他也不曾见过第二个女子如她这般,在经历过狂风骤雨之后,仍旧能如此坚定果敢,以理智掌控着自己每一个决策。可也正因她如此果决行事,才让萧璧凌忽然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好似注入汪洋大海的清水,唯有自己才能感知其存在。而他所畏惧的,也并非是一厢情愿的付出,而是一直以来就被忽视的自我感受。她可以在明言深爱之后依旧我行我素,而他除了放手,却没有任何权利参与她的筹谋。想要分担,却连了解的资格都没有,除了靠着对彼此深刻的了解把她的想法一一猜透,根本别无他法。而反过来在自己身上,所承载的却是她丝毫不曾保留的付出,如此失衡,除了将所有的负罪感转为幽怨与心疼,再没有第二种作用。萧璧凌离开别苑后,站在喧嚷的街头,蓦地感到心头一阵恍惚。经历过接二连三的动荡,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安逸,反倒让他心底有种强烈的不安。柳华音失踪之谜未解,沈茹薇又因黄莺儿的出现变得若即若离,加之家中对萧清瑜下落的搜寻仍旧未有结果,种种疑惑与焦虑,层层叠叠笼罩在他心头,加之对前路未知的迷惘,越发放大了这种不安,令他一时脚步迟滞不前,竟不知当何去何从。而就在这时,街角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你……你个小贼,快给我站住!”

紧跟在这呼声之后,一名精瘦矮小的汉子已然奔出主街。他手里抱着个蔫不拉几的粗麻包袱,动作敏捷得活像只刚从笼里放出来的兔子。在那人身后很远,一名年轻书生正踉跄追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追了半条街,足下一滑便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下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哎呦”一声惨叫。跑在前头的盗贼朝那书生抛出一个小人得志的表情,即刻急转跑入巷里。萧璧凌被这喊声惊动,扭头瞥了一眼,不由蹙起了眉。“哎……”那书生急着起身,却又是一个跟头向前栽倒下去。“不必着急,那是条死巷。”

萧璧凌走到那书生身旁,伸手将他搀扶起身,道。书生听得一愣,却见眼前寒光闪动,紧跟着便听到巷内传来一声惨呼。他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忙朝那巷子里跑去,只见得那盗贼头顶发髻被一柄外形古朴的长剑穿了过去,径自钉入墙内,身子悬空吊起。应是惊吓过度,这厮胯下已然湿了一片,渐渐渗透出腥臊的水滴,滴落在地,就地漫成一滩,发出难闻的气息。那书生愣愣看着这盗贼,半晌,方回过头去,朝巷口看了一眼,只瞧见萧璧凌立在巷口,手中拎着空空如也的剑鞘,打了半个旋,又轻轻握在了手里。“多……多谢……”那书生也吓得不轻,一把抢回包袱便溜了,被钉在墙上的盗贼也白眼一翻晕厥过去,一时半会应是醒不来了,在他身下,那腥臊的尿味愈加浓重,熏得空气都变浑浊起来。萧璧凌小心绕开那一滩尿渍,拔下了钉在墙内足有三寸余深的玄苍,收回鞘内。那盗贼也应声落地,刚好盖住那滩尿迹,这厮的衣裳吸水极强,竟一滴都没溅起来。萧璧凌漫不经心瞥了这盗贼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却觉出周遭多了一丝异样。“谁?”

他低声喝问,然而话音一落,那多出来的呼吸声便乱了几分,继而传来几声极轻的脚步,一声更远于一声。萧璧凌眉心一紧,当下提气朝这呼吸来处追去,然而追到一半,他蓦地想起数日前在金陵城外所遭遇的暗算,一时警觉起来,便即放慢脚步,渐渐停驻。而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声音,也很快消失了。他想到这前后几日的古怪,一时也不知该与谁商议,思来想去,便去了周素妍所在的客舍,可一到了门口,内里便飞也似的跑出一个姑娘,刚好与他撞了满怀。“痛痛痛……”那女子退后几步,看清他面目之后,却“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你?”

匆忙退后躲避的萧璧凌也才抬头定睛去看,适才发觉,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此前一直被安置在金陵等候的许玉兰。“让一让……谢谢……”从许玉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从客舍大堂内人潮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宋云锡,他见了萧璧凌,立时喜道,“师兄!好巧。”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萧璧凌看了一眼许玉兰,眉心不由一蹙。“你别怪他,是我要来的。”

许玉兰吐了吐舌头,道,“我是觉得……阿薇她在外面那么危险,说不定……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了……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方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我就是接受不了她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分担不了,多陪陪她总行罢?我来这里,就是想要见她……”“恐怕现在不行。”

萧璧凌抬足迈过客舍大门门槛,就近在一张空桌旁坐下,“你们是来找素妍的?”

“这里的伙计说,她一大早就出去了。”

宋云锡两手一摊,无奈说道。“八成是去见我大哥了。”

萧璧凌摆手示意他二人一起坐下,道。“你刚才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

许玉兰一屁股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下,瞪起眼来盯住他道,“阿薇出什么事了?”

“她很好,只是眼下不太方便与你见面。”

萧璧凌直截了当道,“而且不只是你,就算我要见她,都不容易。”

“你这是什么话?她该不会是被人关起来……”“我没……”萧璧凌正打算好好同她解释,却又听见了方才在那死巷内听到的呼吸声。他蓦地抬眼,目光刚好与宋云锡相对,习武之人听觉敏锐,不过眼神交汇,彼此心下便已了然。许玉兰当然不会懂,她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便看见萧璧凌翻窗出了客舍。“他……就这么跑了?”

许玉兰看了一眼身旁神情严肃的宋云锡,不满道,“这算逃避么?”

“跟着我。”

宋云锡拉过她的胳膊道。许玉兰不明就里,可想起来此途中便听他提起,当前各大门派聚于齐州,城中局势波诡云谲,须得处处小心,是以便乖乖跟着他走出门去,一步也不敢怠慢。再说萧璧凌那头,他翻窗出去后,便远远看见一道黑影隐入人群,便朝着那黑影离去的方向疾步追去,这一路上除了行人,还有不少从道旁树上或屋檐下落地的冰花,被无数脚步踩过,有的碎成了冰碴,有的仍旧像石头一样突兀地横在路中间,随时等待着绊人一跤,或是扎入鞋底引人滑倒。萧璧凌这一路追踪,也无法避免踩上大大小小无数冰碴,好在他脚步极稳,几次踩上的大刺头都没能把他绊倒,而那仓皇逃跑的黑影,也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清晰。此人身着黑色劲装,足下的靴子连鞋底都是黑色,头上还戴着一顶墨黑幕篱,身段面目皆如迷一般神秘。那疯狂逃窜的黑衣人似乎也慌了神,几度拐入街巷翻墙而过,却在闯入一条死巷后,再无路可进,只得翻身跃上墙头,就在这时,萧璧凌顺手折下一侧老树叶片上结出的冰花,弹指激射而出,正中这厮小腿后侧跗阳穴,跗阳穴属足阳明经,阳气于此间带动足太阳经气血上行,一受阻滞,立时脱力,那黑衣人也因此无法在只有方寸宽的墙头站立,登时向后栽去。萧璧凌提气纵步赶上,却见那人在向后翻出半圈,勉强平稳落在地上。“还想去哪?”

萧璧凌抢上前去,屈指探向这黑衣人肩头,他出手着实太快,以至于那人根本来不及躲闪,便已被他扣住肩头,反手将胳膊拧至其背后,随即扬手掀开此人头顶幕篱,却在看清这厮面目之后,受惊似的松手疾退,仿佛见了鬼。除了苏易,恐怕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令他这般唯恐避之而不及了。苏易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想逃,却看见死巷入口处又多了一人,正是宋云锡。“如此说来,柳华音的失踪,必定与你有关了?”

萧璧凌适才退后只是本能的躲避,倒还不至于怕他,如今回过神来,已然逼至他身后,横剑拦下他去路,道。“想知道?”

苏易冷哼一声,道,“我不说,你又能如何?”

萧璧凌懒得多说废话,当下便对宋云锡使了个眼色。苏易眉心一紧,当下回身,挺剑刺向萧璧凌心口,青锋破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然而萧璧凌却连眼也不眨,玄苍分毫未出鞘外,只轻轻向旁一带便将他手中兵刃震开,只听得“当”的一声,苏易持剑的手顿觉酸麻难忍,虎口亦是一阵生疼,剑柄险些便要脱手落下。苏易向后疾退数步,露出满脸诧异,他这才发觉,如今的萧璧凌,身手已然令他望尘莫及,这般悬殊,纵使没有宋云锡在一旁帮手,自己也决计无法取胜。“还要打吗?”

萧璧凌面无表情。苏易不答,脑中飞快回溯过往种种,联想及眼前,只越发感到愤懑难平。他斜眼瞥见这窄巷一侧刚好放着一辆载满稻草的板车,心念一动,登时便抬腿将之勾了过来,朝着萧璧凌所站立方向,用力蹬了一脚板车一端,板车被他劲力所催,轮下有如生风,飞快朝着萧璧凌滑了过去。“师兄……”宋云锡口中后半句“当心”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萧璧凌将手中玄苍竖起,剑鞘下端重重击在板车车头,但见稻草四散飞起,板车车轮便如结了冰般,戛然止住。他身形蓦地一动,已然纵步而起,欺至苏易跟前,以剑鞘末端代掌,大力着于苏易胸口,这厮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整个身子向后飞了出去,径自撞入了巷口的稻草堆里。苏易还想起身,却丝毫动弹不得,胸口的剧痛令他想喊都喊不出声,憋了许久,才呕出一口淤血,脑袋也向后无力垂了下去,再也提不起丝毫气力。“打完啦?”

小巷口一侧的墙后,探出许玉兰的半个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飞快转动着,仔细打量巷内战局。“带回去。”

萧璧凌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那倒在稻草堆里的苏易,大步流星走出死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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